七 祸祟(第2/3页)

“他包庇了你。他是向来把你包庇惯了的。就是你,”说到这三个字我大喝一声——这时候我口气之间早已又知道轻重了,“当初杀死了你的妹妹莉莉,也就是他的前妻,却由他代你吃了官司。你在杀人以后还跟他一起逃到了伦敦。你要真是清白无辜的话,会跟着杀害了你亲妹妹的凶手一块儿逃走吗?你让人在这儿找到了他,你就跑来找他,你还跟他结了婚。认为他铸成了大错,不该娶妹妹而应该娶姐姐的,不是他而是你,所以你就把你妹妹杀了。”

“是她杀的!是她杀的!”嘉波莉·莱格特连声嚷嚷,被科林森按住在椅子里的她,拼命想要站起来。“她……”

莱格特太太头一昂、胸一挺,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带点淡黄的结实的牙齿,咬住在一起。她向屋子中央跨了两步。一只手按着后腰,一只手松松地垂在一边。那种主妇的风度——就是菲茨斯蒂芬所说的那个性格文静、思路清晰的人物——一下子都无影无踪了。出现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体形丰满的金发女人,那不是初入中年养尊处优、心宽体胖的那种胖,而是有如猎食的猫科动物,一身都是充满了弹性的外形柔软的肌肉,丛林里猎食的虎豹是这样的,小巷里猎食的野猫也是这样的。

我从桌子上捡起手枪,藏进了口袋。

“你要知道是谁杀死了我妹妹吗?”莱格特太太细声柔气问,话是冲着我说的,吐一个字咬一下牙,嘴角边露着笑意,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火。“是她,这个吸毒鬼嘉波莉——是她杀死了她妈妈。她才是他包庇的人呢!”

姑娘哇的一声嚷了起来,谁也听不清她在嚷些什么。

“胡说,”我说,“她那时还是个娃娃。”

“是娃娃,可我这话也决不是胡说的,”那女人说,“她那时快满五岁了,就是这么一个五岁的孩子,趁她妈妈睡着了,自己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来玩儿。手枪走了火,莉莉就送了命。是走火那是肯定的,但是莫里斯是一个极敏感的人,他不忍心孩子长大起来晓得妈妈就死在自己的手里。再说,看来莫里斯这一下也是无论如何逃不了要被定罪的。大家都知道他跟我很要好,知道他很想摆脱莉莉,而且枪响的时候他又正好在莉莉卧室的门口。不过这在他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孩子干出了那样的事来可千万不能让她留下记忆,免得她怀着这样的心病痛苦一辈子:走火虽说是意外,可妈妈毕竟是死在自己手里啊。”

这一番话之所以让人听着觉得有一种特殊的别扭之感,是因为这个女人一边说一边还笑得那么优美,而且字斟句酌简直仔细到了未免过于讲究的地步,一个个字吐出来都显得那么高雅。接下去她又说:

“嘉波莉早在吸毒上瘾之前,本来就可以说是个智力有限的孩子,从小就是如此;所以,到伦敦警方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已经设法使她把什么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把这件事儿什么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说的绝对是实情。她妈妈就死在她的手里,而她的爸爸,用你的话来说,却代她吃了官司。”

“说得倒是相当精彩,”我先捧她一句,“可惜前后自相矛盾啊。你这种说法可以叫莱格特相信,可是我听了就不大相信。我看你这是故意要叫你的继女心里难受难受,因为她刚才告诉了我们:她看见你在楼下一刀把鲁珀特捅了。”

她嘴唇一掀,牙齿全部露了出来,两眼睁得大大的,眼白都成了个圈圈,脚下一个快步,向我冲了过来;可是她马上克制住了自己,随着一阵尖声的大笑,眼睛里的怒火就都消失了——也许并不是消失了,而只是退回到了眼底的深处,还藏在个角落里暗暗冒烟。她双手按在腰后,向我微微而笑,笑里满含着嘲弄,显得那样做作,对我一开口,口气里也满含着嘲弄,其实她的眼光背后,微笑背后,声音背后,全都隐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痛恨。

“是吗?那我就有句话不能不告诉你,这话要不是实话,我也不会告诉你。是我教她,让她去杀她妈妈的。你不明白?我教她,训练她,叫她练习,还让她做模拟试验。这你该明白了吧?莉莉和我真是十足地道的一对姊妹花,我离不了她她也离不了我,可彼此间却又恨得就像对头冤家。莫里斯呢,他尽管跟我们两个都挺要好的,可是要说到结婚,他却哪一个都不要——他何必要娶我们这样的人呢?我这说的要好,你可不能引申了去理解。我们姊妹家境贫困,他家里可不穷,就因为我们穷而他不穷,所以莉莉就很想嫁给他。我呢,我是因为她想嫁给他,所以也就想嫁给他了。我们就是这样十足地道的一对姊妹花,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可是莉莉还是捷足先得了,她引他上了钩,嫁给了他——这话虽然说得粗鄙,却是再确切不过的。

“六七个月以后嘉波莉就出世了。我们这个小家庭当时有多快乐啊。那时我还跟他们住在一起——我不是说了吗,莉莉和我是我离不了她她也离不了我的。嘉波莉从一开始就爱我胜过了爱她自己的妈妈。那我可是花了苦心的:只要是宝贝外甥女想要的,艾丽丝姨妈没有不照办的。因为,她愈是喜欢我,就愈是能叫莉莉看得干冒火,倒不是莉莉对孩子疼爱得都到了这个地步,原因只在于我们是两姊妹:一个想要什么,另一个也就无不想要,连两人分享都不行,一定得一人独占。

“嘉波莉一生下来,我心里就酝酿起了一个计划,决心将来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干它一下,到她快满五岁的时候,我就上手干了。莫里斯有一把小手枪,一向是藏在五斗橱上层一个上锁的抽屉里的。我打开了抽屉的锁,退下了枪里的子弹,就教嘉波莉来玩一个有趣的小游戏。我自己躺在莉莉的床上,装作睡着了。孩子呢,我就教她推一把椅子到五斗橱跟前,爬上椅子,从抽屉里取出手枪,偷偷摸到床上,拿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扣动扳机。她要是干得好,没出什么声息,小手握枪的姿势正确,我就拿糖果奖赏她,同时叮嘱她:玩这个游戏的事可千万不能告诉她妈妈,也不能告诉人家,过一天我们要跟妈妈玩这个游戏,要叫她冷不防吓一跳。

“我们真这样干了。她果然压根儿没有一点防备:那是一天下午,莉莉头疼,吃了阿司匹林,就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那一回我开了抽屉的锁,却没有退下手枪里的子弹。安排好以后,就对孩子说,今天可以去跟妈妈玩这个游戏了。我自己就到楼下的朋友家去串门子,这样就谁也不会疑心我跟亲妹妹的死有什么干系了。我原以为莫里斯一下午都不会在家。我本打算一听到枪声就跟楼下的朋友一起奔上楼去,这样就可以有朋友帮着作证,是看见孩子玩弄手枪,把自己的妈妈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