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嘉波莉(第2/4页)

“那么他们到底有些什么不对头的呢?”

他一脸愁苦地摇了摇头。“说老实话,我也说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对头的。我就是不大赞成。我就是觉得嘉波莉这样不好,也没有跟谁说一声是上哪儿去的,就这样管她走了。你看她爸爸妈妈是不是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见得。”

“我看也不见得,”他说。

圣杯会堂的所在原先是一座黄砖的六层公寓大楼,从街上望去如今还是一副公寓大楼的样子。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里边已变了样。我叫科林森把车子直驶而过,一直开到转角上,米基·莱恩汉正歪着他肥大的身躯靠在那边的一道石墙上。车子在路边一停下,他就来到了车前。

“那黑婆娘十分钟之前走了,”他向我报告说,“有迪克盯着她。另外再没有你交代下来那样的对象出去过。”

“你待在车里,守在这儿,注意监视门口,”我对他说,然后招呼科林森:“我们进去吧。话还是主要由我来说。”

一到会堂门口,我只好警告他了:“注意着点,不要这样紧张。八成儿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按了门铃。门马上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宽肩膀、肉鼓鼓的女人,年纪大约将近五十。个头比我这五英尺六英寸的男子汉还足足高了三英寸。脸上挂下一个个小肉团,可是眼睛和嘴巴周围却一点都不显得松软,也一点都没起皱。那长长的上嘴唇上边刮得光光的。身上穿的是一身黑,上起下巴和耳垂,下到离地不足一寸,统统都罩在这一身黑衣服里边。

“我们要见见莱格特小姐,”我说。

她只装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们要见见莱格特小姐,”我就再说上一遍,“就是嘉波莉·莱格特小姐。”

“我不清楚,”她的嗓音好低沉,“你们就进来吧。”

她不十分高兴地把我们领到门厅一边的一个光线很暗的小会客室里,叫我们在那儿等着,自己就走了。

“这位像个乡下铁匠似的,是谁呀?”我问科林森。

他说他也不认识她。他心神不定地在屋里直打转。我坐了下来。因为拉上了窗帘,透进来的亮光有限,所以屋里很多东西我都看不清楚,只觉得脚下的地毯又软又厚,看得清楚的那么几件家具也都偏于豪华,跟简朴二字恐怕是沾不上边的。

除了科林森在不安地来回走动以外,这整幢楼里哪儿也听不到有一点声息。我朝开着的门里望去,看到有人正在冷眼观察我们。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站在那里,两颗乌黑的大眼睛直盯着我们看,在这半黑不黑的幽暗中望去,那双眼睛简直就像自己会发光似的。

我说:“哈啰,小家伙。”

一听到我的声音,科林森吓了一跳,兜的回过身来。

那孩子没有吭声。他对我瞅了至少又有分把钟,一点都没有表情,眼也没眨一眨,瞅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能拿眼光把人直瞅到这个份上,也真只有孩子才干得出来。过了会儿他才一扭身,背向着我管自走了,来时寂无声息,去时也一样是悄悄的。

“那是谁?”我问科林森。

“一定是霍尔东的儿子曼努埃尔。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他。”

科林森踱来踱去没有个停。我则一直坐在那里望着门口。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声息全无地踩着厚厚的地毯走来,进了会客室。她身材修长,体态优雅,一对乌黑的眼睛也跟那孩子一样,仿佛会自己发光似的。当时也只有这一对眼睛,我算是看清楚了。

我就站起身来。

她招呼的却是科林森:“你好!这不是科林森先生吗?”这样美妙动听的声音,我长了这双耳朵可还是第一次听到。

科林森咕咕哝哝说了两句什么,就把我介绍给了这个女人。他称呼她霍尔东太太。霍尔东太太向我伸过手来,手握得又紧又热情。她随即就走到屋子那头拉起一方窗帘,窗帘起处透进来一片下午的阳光,投下了好大一个长方形。屋里这么骤然一亮,正望着她的我不觉把眼睛一眯,就在这时候她坐了下来,还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在椅子上坐。

我首先看真切的也就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大极了,近乎是墨黑的,显得很热情,睫毛也近乎是墨黑的,长得好密。她脸上唯有这一对眼睛是活生生人味儿十足的,是没有一点虚假成分的。这张橄榄色的椭圆形脸蛋上固然也有的是热情,有的是妩媚,可是那似乎是跟当前的现实扯不上一点关系的热情和妩媚。仿佛她的脸并非真是一张脸,而是一副面具,只因她戴得日子长了,所以已经差不多变成一张脸了。连她那张嘴,那张很值得一提的嘴,看去似乎也不是肉做的,而是仿制得过于精致的人造肉做的,比起真肉来还要软一点、红一点,或许还要更热情一点,但是看去就是不像真肉。在这张脸或者不如说是这副面具的上方,那没有剪短的黑发中间分开,贴着头顶绾成两股,绕过太阳穴和上耳轮,一直到脖梗子上打成一个结。她脖子又长又细,显得很坚韧;体形颀长而丰满,又显得很柔软;一身深色的衣服轻轻巧巧贴在身上,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我说:“我们想见见莱格特小姐,霍尔东太太。”

她似乎觉得挺奇怪的:“你凭什么认定她是在这儿?”

“凭什么这是无关紧要的,你说是吧?”我怕科林森应对不当,所以不等他开口就赶紧答道,“反正她是在这儿。我们想要见见她。”

“这怕办不到,”她慢条斯理说,“她身体不舒服,是到这儿来休息一段时间的,尤其不能让外人来打扰。”

“对不起,”我说,“可我们今天是非见到她不可的。要不是事情要紧,我们也不会这样跑来了。”

“事情要紧?”

“对。”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好,那我去看看,”就说声“请稍等”,撇下我们走了。

“我倒真想自己闯进去看看,”我对科林森说。

他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

“我们这样跑来,嘉波莉恐怕会不高兴呢,”他说。

我说那就只能很遗憾了。

阿罗妮亚·霍尔东回到我们这里来了。

“我实在抱歉得很,”她站在门口,很有礼貌地微笑着说,“莱格特小姐不想见你们。”

“她不想见我们我很遗憾,”我说,“不过我们是非见到她不可的。”

她头一抬胸一挺,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对不起,你说什么?”她说。

“我们是非见到她不可的,”我又说了一遍,依然是好声好气的,“我刚才跟你说了,事情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