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营(第2/10页)

狄公皱了一下眉头,答道:“我骑马来的。”

“你碰上了飞虎团吗?”

“什么飞虎团?”狄公疑惑不解。

那矮胖先生正待张口解释,一个高大健壮的先生来到了他们面前。他很有礼貌地问道:

“刺史大人,你是独自一个人来到这里吗?”

“不,我有六十多名士卒随从,他们……”

“啊,苍天有眼!”矮胖子不禁叫了起来,“我们有救了!”

“他们此刻在哪里?”高个儿紧问道。

“在山岗北边的官道上。洪水在那里冲断了一个大缺口,我刚过了那缺口上的浮桥,浮桥便断了。浮桥一修好,他们马上便会来到这里。”

矮胖子听罢,耸了耸肩,失望地摊开了双手。

“请问你们谁是这庄园的庄主,我想今夜在这里借住一宿,依例拜纳房金。”

“到这里投宿?”矮胖子尴尬地一笑。

高个儿恭敬地答道:“庄主卧病在床,有失远迎。我名叫颜源,是这庄园的总管。这位是庄主闵员外的胞弟闵国泰先生,他是昨天才赶来这里料理他哥哥的病情的。”

颜源一面说着一面引着狄公向内厅走去。狄公见那内厅两旁各有一间厢房,两边厢房与内厅之间用九折屏风隔开。颜源说道:“且请刺史大人房中用茶。”说毕三人进了东厢房。颜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三人逊让坐定,颜源又忙捧壶献茶。秋公摘下他的宝剑放在桌上,又解开了狐裘长袍的钮儿,背靠椅子,暗中观察眼前这两个人。

颜总管白净面皮,容貌端正。眉须间却露出不安本份的神色,言语上又不免矫揉造作的腔调。年纪在二十五上下,但厚厚的眼睑下已隐隐有黑斑生出,松驰的嘴唇角散开几丝深深的皱纹。狄公一眼便知道他属于那一类城里游手好闲、轻浮好色的浪荡公子。但他竟在这么一个荒僻的乡村庄园里当了总管。

颜源献茶时,狄公便问道:“颜先生和闵员外想来是亲戚了!”

“我同闵老夫人沾上点亲。我父母都在州府。去年我得了一场大病,险些儿坏了性命,病愈后父母便送我来这里调养调养,换个环境。”

“今夜飞虎团会彻底根除你的病!”闵国泰忍不住插话了。

闵国泰说活带有浓重的乡音。圆盘似的脸上一圈浓黑的络腮胡子,下颚宽厚,脑满腮肥。一副盛气凌人的傲慢相,看上去便知是城里商贾掌柜一流人物。

“令兄患的是什么病症?闵先生。”狄公问道。

“哮喘,加之心脏有病,喘得就更厉害。”闵国泰草率地答道,“早些时候能留心颐养,他还不至于病成这么个模样。大夫说,如果不躺平在床上,不须—年半载这性命便要赔了。害得我只得把城里的茶叶行托给了那些信不过的人,一个人跑到这个鬼地方来。飞虎团今夜就要把这庄园杀得鸡犬不留,我算是晦气极了……”

狄公道:“你们说的飞虎团莫不就是一伙剪径的草寇?我来时就碰上过一个,他们的肩上都披着一块虎皮吧?不消我两剑就将他吓跑了。你们休生恐惧,浮桥修好找的扈从士卒便能赶来这里救援。”

“你说得倒轻巧,刺史老爷,修浮桥的木头从哪里来?”闵国泰又急了。

“我来时便看见一处橡树林,不能派人去砍伐些吗?”

颜源苦笑一声答道:“那橡树固然不错,但那伙强盗正潜伏在那里。你来时没见一株木桩上挂着一颗人头吗?那个可怜的人正是我们的庄客呵!飞虎团怕我们派人去缺口那边向官军求救,在村子前后都设了埋伏。”

总管说着又从茶盘里拿出一根筷子,在筷子的两侧各倒放一只茶盅;“这根筷子便是黄河,这边的茶盅是南岸官军的苗寨,那边的茶盅就是敝庄。”他又用食指蘸了点茶水围着庄园画了一个圆圈:“敝庄所处的山岗是北岸唯一的高地,它的四周全被洪水淹没了。所以我们此刻正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岛上,往南岸去的渡船由于河水暴涨全卷走了。渡口也淹没了。闵先生恰好是昨天早上最后一班渡船从南边过来的。现在天知道渡口几时才能修复,还有山岗那边缺口上的浮轿。飞虎团扬言今夜就要动手了,他们正在赶制一辆云车,又准备将攻大门用的巨木搬运过来。”

狄公听罢,不由义愤填膺,问道:“他们共有多少人?”

“大约一百来人,”总管答道:“他们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都是亡命之徒,有许多便是久经沙场的兵痞。原先他们有三百多人,遭到官军的夹攻追击,剩下的这一些便逃到了我们这里。由于洪水淹没了周围的地方,官军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他们在这山岗后的洞穴里安顿了下来,潜伏了好些日子。他们得知昨天渡口被淹,渡船卷走,更壮大了胆,无需担忧南岸的官军前来剿捕他们了,便派了几个人来我们庄园,开口就要索取二百两金子,若是不给,他们就要洗劫这座庄园,杀个鸡犬不留。闵员外无奈,为了我们庄园里的人和那些难民免遭荼毒,决定给他们金子。他把开银柜的钥匙给了我们,我们把那银柜一打开,柜里却是空空如也。就在同一天,闵员外的侍婢潜逃出了庄园,我们断定那二百两金子就是她偷走的,还疑心她早与强盗有联系,不然飞虎团怎的知道我家银柜里正好藏有二百两金子?我们把金子失窃的事告诉了强盗头目,那头目勃然大怒,说我们消遣他,有意设圈套拖延时间。他们限定了最后时间——今天夜里。如果还不捧去二百两金子,他们便正式发动进攻。此刻他们正忙着准备进攻器具哩。我们偷偷地派人去缺口那边找官军,结果都被他们捉住,割了头颅和双手挂了起来。”

狄公说:“黄河南岸便有官军营寨,那里有一千多士兵驻戍,如果我们点起火,他们不是会来救援吗?”

闵国泰愤愤地说道:“即使这里成了一片火海,他们也只是隔岸观火!”

“是的,刺史大人有所不知,”颜总管接着说:“现在河水猛涨,河道水情复杂,他们不敢冒翻船的风险。且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飞虎团此刻正在这里猖撅横行。因为狡猾的飞虎团在渡口被冲毁之前从不干扰来回两岸的商旅行客。”

狄公“嗯”了一声,微微点头,说道:“形势诚然紧迫,却也不是不可挽救。我们可以加强防护,坚壁死守。比如发些兵器给庄客,动员难民们一齐动手,昼夜巡逻,遇事报警,恐怕也不至于束手待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