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广州案 第二十章(第3/5页)

“于是你一面散布曼瑟阴谋暴乱的谣言,一面又引柳道远与番人瓜葛。最后再将杀害柳道远的罪名栽到曼瑟一伙头上,并暗示柳道远与番人暴乱有干连,可以一箭双雕。

“你原本想用珠木奴引柳道远上钩,先污毁其清声。不意珠木奴与柳道远一见钟情,两下真个山盟海誓了。——你只得姑且隐忍,只要他两个线头未断,柳道远的性命即在你手中。后来果然珠木奴毒酒杀了柳道远,你终于得遂大愿。紧接着就是如何将杀柳道远的罪名栽到曼瑟等人头上。

“本官来到广州后,首先盘查番人海口通商违禁走私事。你又故意放出番人蓄谋暴乱的信息,淆惑视听。你指使番人杀死苏主事,同时又暗雇水上人勒死番人凶手,由我们与曼瑟殊死搏斗去。你的算盘正打得顺意,不料内里却出了个反叛者。”

“谁?”梁溥显然听得入神。

“正是你的亲妹子兰莉——那个卖蟋蟀的盲姑娘。兰莉独自谋生,足证你兄妹不睦,但毕竟是骨肉情分。她聪明过人,已觉察出你的腌脏心思。只怕你胆大妄为,以身试法,自毁前程,断了梁氏一脉。不忍心,几番劝你放弃恶罪阴谋。

“那日她探听得你要将柳道远尸身运去花塔寺火化,她偷偷藏过了那匹蟋蟀,并与我的一个亲随说话时漏出真情。——谁知这一切已被你派往潜伏狮子坊的爪牙探知,故当即将她诱到府中幽禁。但第二天她却逃了。

“确是那匹金钟的线索,将我引向花塔寺的,并且意外地发现了柳道远的尸身。多亏观音菩萨生诞,不然早已火化,神鬼不知。故曰‘有其人,则有其神’。天欲保你败露。一旦曼瑟被捕,你又可胁迫他承认将柳道远的尸身抛入海中。你上次会见我时,故意诱我相信水上人与大食人关系密切,巧妙暗示我,曼瑟有可能弄到调合毒药的配伍秘方。——柳道远尸身发露,中毒症状难以瞒住,你未雨绸缪,早筑防提,不愧工于心计。

“我的亲随乔泰又鬼使神差与珠木奴相好了。你得讯后大为震怒,又怕珠木奴道出毒死钦差真相,故而设计杀我乔泰,又特地选中你的仇人倪天济的府上。——顺便问一句,你是如何晓得乔泰会第二次拜访倪天济的?”

梁溥笑了:“乔泰与姓倪的交往从头起就没瞒过我的耳目,我早在倪府屋顶布下暗哨,又命曼瑟监视。曼瑟与倪天济两个都引诱过我杏枝妹妹,彼此视为仇雠。——乔泰倘被杀死在倪府,恐你狄老爷也不会轻易放过倪天济吧。”

狄公呵道:“倪天济与杏枝清白可证,梁先生休要离题扯远。”

梁溥又笑:“这个又何必与你争执不休。快说下去,时间不多了。棋子走到哪一步了?”

“棋子走到最后关煞了。——当我将柳道远的假人头城门口悬赏时,珠木奴不知是计,贸然要来衙门领赏。她不忘记乔泰的恩爱,求他一同潜返京师。然而你竟发疯般下了毒手,断然杀死了珠木奴。——你的心终于破碎。珠木奴一死,你的棋局已输尽了,再无一眼可苟活。”

梁溥冷冷道:“我的棋局固然输了,恐狄老爷也无一眼可苟活。你断狱如神,聪明一世,天下传为美谈。竟也棋终寿寝于我的这个小小祭坛下。——兰莉现在我的宅园里,两次追杀未成,这番恐也难逃劫数。兰莉一死,曼瑟已逃,普天之下,恐再无一人知道此段节真相。

“狄老爷心劳日拙,终有尽时。——待会儿我就下去将陶甘找来,又通报温都督。就说是你狄老爷突然犯了心病,不可救药。温都督岂有不信的?陶甘、乔泰两人不服也拿不出一丝可疑的证据来。

“至于狄老爷已派兵了包围了这宅子,我可以向温都督解释道,是你为了防范番人暴徒的袭击,特加恩庇护。这事再闹大也不怕,须知道朝廷武娘娘一登基,我正是你的继承者,大理寺正卿便是我梁溥了。——王太监、法明法师亲口许我的。”

狄公道:“梁先生是真不怕人诛鬼责了。”

梁溥笑答:“人都踏上奈何桥了,还有心管我许多。”

“梁先生之意,我是今日必死无疑了?”

“这茶看你已喝下多时,此刻肚中应隐隐作痛,火辣暴热了吧。”梁溥笑影未退。

狄公作色道:“我的茶都被你喝了。你的茶在这个盛棋子的钵盂里哩。”

梁溥低头看了身边的一个黄铜钵盂,大惊道:“狄老爷几时调了茶?”

“我只是将你倒与我的茶倒还给你而已。——我疑心这茶吃不得。梁先生适才吃了,想也无事。”

梁溥乃觉上当,顿时五内冰凉四肢麻软。惨笑一声,踉跄几步蓦然倒地。双眼凝望着水晶橱内的珠木奴,露出最后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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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三章

陶甘率衙丁冲进宗祠阁,见狄公正在细睹那局残棋。梁溥则已倒在地上不动了。陶甘上前按摸脉息,竟已没了。——早已气断丹田,魂归阴府。

“老爷,他是如何死的?”

“我骗他说他已喝下了我的茶,竟信了。狂惊之下,血涌心脑,想是难救。其实,我是将他斟与我的茶水泼倒在盛这棋的铜钵盂里了。——究竟心计太深,疑虑太重,临了不敌我一出空城计。咳,我并不想让他毒死,我还要拿获了他解去京师与王太监、法明和尚对质哩。”

正说着话,宗祠阁门口出现一个衣裙素朴的年轻女子,两只白闪闪的眸珠正看着他们。

陶甘道:“兰莉小姐听说老爷随梁溥上来这里,便急忙叫我赶来提防梁溥,说他已决计鱼死网破了。”

“兰莉小姐,令兄心病猝发,已死了。”狄公深深瞥了那个盲姑娘一眼。

兰莉点了点头:“驰骋锐气,致触天怒,也是劫数。兄长算尽心机,最后算了自己性命去。早在意中,救也无及。——人有千般算,天有一归档。”

狄公感慨深服。

“冒犯问狄老爷。钦差果是兄长所杀?”

“不,毒杀钦差的是珠木奴。”

“是她?奴家一直担心兄长与她痴情过深,必无善果,终是祸根。那日他两个将钦差尸身弄去花塔寺前,我乘隙窃了那蛐蛐,又见他身上还有一纸信封,故也一并盗了,暗中送与你们。”

狄公曰:“将那信封塞在乔都尉怀中的想是令妹杏枝了?”

“正是杏枝。她原想送来都督衙门的,只恐把持不慎,一旦漏泄,不可设想。故伺机塞入乔都尉襟怀,也是不得已。——那两张地图也是赖杏枝从兄长处窃得的。兄长并不知此事,不知为何将她杀害?”不禁语音酸涩。

“杏枝是被误杀的。——那日歹徒要追杀的正是你兰莉哩,也是巧合,天意如此——本官对兰莉小姐不计安危,暗中相助,感铭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