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宫案 第十二章(第2/3页)

陶甘答道:“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女子又常常对此估价过高。我以为倪夫人一心只想到倪寿乾出于宽厚仁爱之心,不计前仇,可能在画轴之中藏得一张银票或找寻一宗财物的秘诀,从而补偿她一半家产之失。”

狄公摇头道:“此议虽多少有些道理,然与倪寿乾一世为人很是不符。我思想来,此遗言实为倪琦假造。倪寿乾可能在画轴之中藏了一纸无关系要的凭信,借以转移倪琦视线,引他受骗上当,而将真正遗嘱另处藏起。我曾说过,倪寿乾智慧超群,若他将重要秘密藏于俗人均能发现的地方,此举未免过于拙劣。以我观之,真正的秘密一定就藏于这画面之上,只是十分机巧,隐而不露,非慧眼不能识破。倪寿乾担心倪琦怀疑画中藏有价值连城之物,从而将它毁掉,遂于夹层之中做了手脚,目的是掩人耳目,让倪倚发现后,不去寻找真正的秘密。

“倪夫人对我言讲,称倪琦将画拿去,数日后方还。这样倪琦就有足够的时间找出夹层中所藏之物,进而以此假遗瞩取而代之。如此,他就可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了。”

陶甘道:“老爷条分缕析,自有一番道理,但我仍以为我的刍荛之言亦非全是迂阔之论。”

(刍荛:读作‘除饶’,割草打柴,也指割草打柴的人。——华生工作室)

洪参军道:“自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想只要弄到倪公手迹,此难便可迎刃而解。只因画题以半隶半篆古体写成,此遗嘱是否出于倪公手笔亦就无从查验了。”

狄公道:“我早有心见倪琦一面,今日下午便去访他,相机将倪寿乾手泽及签名样品弄来。洪参军,你即刻就去倪宅,递上我的名刺,就说我要登门拜访。”

洪参军等三人告辞而去。走过衙院之时,洪参军对马荣说道:“我们且到值房去稍坐片时,你喝上几种浓茶。自然就会解醒,等你酒醒了,我再去倪宅不迟。”

马荣欣然应允。

方缉捕于值房桌边在与儿子闲话。方虎眼尖,见洪参军等三人进来,忙起身让座。

众皆围桌而坐。洪参军即命当值衙卒彻茶侍候。方正道:“适才我正与小儿计议去何处找寻长女下落之事,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洪参军呷了一口茶,开言道:“方缉捕,有句话本不想对你言讲。怕说出来引你伤痛,今你既问,说与你听听也好。我只怕白兰有了秘密情侣,她二人早已远走高飞了!”

方正闻言摇头不迭,说道;“常言道龙生九子,我家黑、白玉兰在脾性上可谓大相径庭。黑兰一向任性,我行我素,自长到膝头高矮,作事便有主见。黑兰实不该是个女孩子家。然女白兰却生性姽婳,素来娇羞婉娩,从不越轨造次,这结交男友并与之私奔之事她是断断想不到也做不出的!”

(姽婳:读作‘诡画’,闲静美好的样子。——华生工作室)

陶甘道:“既如此,我们须作最坏的打算。会不会有歹人掳了她去,再将她卖于烟花行院?”

方正点头,愁云满面,叹道:“陶大哥见教得是,我们该去风月烟花场所寻查一番才好。这样的地方本城有两处;一处在城西北,叫北寮,都是些番女胡伎,当年通西域之路经过兰坊,这北寮最是繁华。现今去西域之路改道,北寮也就萧条零落下来,渐渐成了泼皮。闲汉、乞丐、偷儿出没的去处。另外一处名唤南寮,城东南角荷花池过去便是,本城上等行院均集中于此处。这里只有汉家姑娘,有的还喝过几年墨水,琴棋书画,歌舞弹唱也都样样在行,不亚于都市大埠中的歌伎舞姬。”

陶甘捻弄一阵左颊上三根黡毛;开言道:“我意应从北寮查起,上等行院多数奉公守法,不致贸然接纳不明不白之女,逼良为娼。”

马荣一只大手轻拍方正肩膀说道:“方缉捕休要烦恼,一旦了虎国命案有个眉目,我就去老爷面前讨差,请求将寻你长女下落之事委于陶甘与我二人,陶甘出点子,我出力气,何愁寻她不着?”

方正凄然泪下,谢了马荣。

黑兰一身侍婢打扮走进值房。马荣见了,似乎酒已全醒,凑上前问道:“黑兰姑娘,此去丁宅帮闲,一向可好?”

黑兰不予理会,向方正施一礼说道:“父亲,女儿有事饮报禀老爷,请带女儿前往。”

方正起身,说声“少陪了”,告辞众人而去。洪参军也即出值房,径去倪宅投片子知会去了。

狄公独坐内衙书斋,双手托腮,攒眉苦思。抬头猛见方正父女进来,不觉转忧为喜。方正命黑兰上前请安,狄公忙说道:“罢了!黑兰,且将你打探得的情形慢慢说于我听。”

黑兰婉转陈词,将她在丁宅所见所闻讲了一遍。从黑兰口中,狄公知道了丁宅许多内情。

原来丁虎国十分怕人加害于他。但凡他吃的饭食,都要先取其部分喂狗,看其有毒也无。丁宅日夜关门落锁,凡有宾客来访,家奴都须开门后复将门锁上,客人离去时仍要开门锁门,如此循环往复,实令人烦恼。再者,丁虎国整日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对家奴侍婢谁也放心不下,因此众奴仆均不愿在丁家侍候,长则三月五月,短则一月两旬便卷起铺盖走路。

丁虎国大夫人李氏已亡故数年,现在是二夫人钱氏主持家务。钱氏好不容易熬到大夫人一瞑不视,被丁虎国扶了正,掌了权柄,因此整日担心大权旁落,生怕别人瞧她不起,不听使唤。这样的人自然不好侍候。三夫人张氏斗大的文字不识几箩,一天到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实为一行尸走肉。但脾气尚好,只要一日三餐服侍得她妥妥帖帖,停停当当,也就无事。四夫人姓王名月花,本地人氏,丁虎国于大夫人亡故后才娶的她。这四夫人正在韶华之年,生得莲脸生春,秋波送眉,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娉婷风韵的身段露出一身撩人的狐媚。加之齐纨蜀锦,白粉绿黛,璎珞缤纷,璋佩丁东,更添三分妖娆。整天不是变着法子从二夫人手里弄银子,便是对着菱花宝镜梳妆打扮。

丁秀才夫妇居于一独立精舍,小俩口合卺数年,至今膝下犹虚。少夫人其貌不扬,又比丁秀才年长几岁,然都博学多才,是个四书五经无所不通的婧女。丁秀才乃一风流少年,早存纳小之心,每与之商量,她都不依。丁秀才仍春心不死,又想在年轻婢女中间干些拈花弄草的勾当,但宅中侍婢均为良家女子,谁也不肯从他。她们本来就想离开那是非之地,也就不怕冒犯丁秀才。

(合卺:旧时结婚男女同杯饮酒之礼,后泛指结婚。卺:读作‘紧’。婧:读‘静’,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