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宫案 第七章(第2/3页)

“至于姑娘之事,就小人所知,一日钱牟坐轿于方正铁匠铺门前经过,碰巧看见了他长女白兰,见她生得宜男之相,陡生春心,意欲买下作妾。不期方铁匠执意不肯,钱牟有银子买三条腿的鸡费难,买两条腿的人还不容易么?故也未强求,不多日便将此事遗忘了。哪知方铁匠却没完没了来钱宅索人,硬说钱牟掳了他的女儿。钱牟一怒之下,遣人一把火将铁匠铺烧了个精光。”

狄公寻思,刘万方自然要为自己辩解一番,但所供其它部分分明都是实情,其主子钱牟与白兰失踪一事并无瓜葛。目下,须火速行动将暗中为钱牟出谋划策的那个恶党缉拿归案,若不及早将他拿获,则后患无穷。想到此,又对刘万方喝道:

“本县两日前到此赴任,这二日中钱牟如何动作?讲!”

“七日前邝县令将老爷何日领凭,何日到任的公文交给了钱牟,自寻思若届时而见老爷好生尴尬,便请求钱牟让他当日一早就离开兰坊。钱牟应允,又严令全县上下对老爷来此赴任不予理会,用他的话说,就是要‘给新县令一个下马威’。

“钱牟于是坐等牢头前来通风报信。第一天他未露面,第二天晚上到底来了,报说老爷央意捉拿钱牟,又说老爷只有三、四名扈从随身,但这几个人却人人勇猛,个个凶恶,不可小视。”

听到此处,陶甘好不得意。牢头所说的三、四名勇猛的扈从当然也包括他自己,象这样的奉承话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

刘万方又说:“钱牟闻报,即命二十名手下当夜攻打县衙,生擒县令,活捉扈从。不久,凌刚等六名军卒回钱宅报称大队官军已悄悄进驻兰坊。此信虽令人震惊,但其时钱牟已喝得烂醉,正在床上呼呼大睡,谁也不敢将他唤醒。昨日一早,小人亲自带凌刚去钱牟卧房报告了军情。钱牟闻报,即命于正门上方升起皂幡,一面翻身下床,疾步大厅,正当我们商量对策之时,老爷与二校尉突然来到,将我们一起拿下。”

“门上升起皂幡,这是何意?”

“此乃召唤那幕后军师的暗号,每次升旗,此人当夜必来。”

狄公不再追问,命班头将刘万方押下堂去。随即又掷下一根火签,命提钱牟上堂。

片刻间钱牟押到。堂下着审的人群见骑在他们头上达八年之久的不可一世的人物也有今日,兔不了一阵喧哗。

钱牟身高七尺,虎背熊腰,臂圆颈粗,一看便知是个力能举鼎的恶棍。他来到堂上,先睥睨狄公一眼,又转身向堂下看众傲视一圈,冷冷一笑,仍站立堂前,不肯跪下。

方班头见仇人钱牟到此时仍如此骄矜倔傲,不可一世,忍不住喝骂道:“恶贼钱牟,你好大的狗胆,大堂之上见了老爷,还不早早下跪!”

钱牟对人一向开口即骂,伸手即打,今所得方铁匠竟如此喝骂于他,哪里受得住!直气得脸色青紫,百脉偾张,满脸横向抽搐不停。正待张口欲骂,突然鼻伤破裂,流血不止,只觉眼前金蝇乱飞,一时站立不住,瘫倒在地。

班头随即俯身,拭去他脸上鼻衄一看,却见他早已不省人事。班头又命一堂役捧来一桶凉水,解开钱牟衣襟洗擦上额前胸,但均无济于事,钱牟始终未能醒来。

(衄:鼻出血。释)

狄公好不烦恼,命班头再提刘万方到堂。

刘万方在堂前重新跪下。狄公问:“钱牟可是染疾在身?”

刘万方扭头观瞧,见主人伏面倒地,几名堂役仍在向他身上泼水,点点头道:“钱牟虽身强力壮,却脑染慢性恶疾,多年来求遍悬壶名医,少不得望闻问切,神汤调剂,但终不济事。昔时生气动怒,亦常如此昏晕倒地,几个时辰方能苏醒,医家称须打开头颅,放出内中毒气,方可治得此病,但有此高超医术的转世华陀在兰坊医界却无处寻觅。”

刘万方被押走后,四名堂役将钱牟抬回大牢。

狄公命班头:“你去吩咐牢头,钱牟一旦苏醒,即来报告于我。”

狄公寻思,钱牟昏迷不醒,实在晦气!从钱牟口中问出他那个幕后恶僚乃头等重要大事,耽搁不得。如今无法审讯,只恐夜长梦多,那家伙畏罪潜逃。狄公拿下钱牟后没有立即审问,为此他噬脐莫及,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然钱牟有此同谋暗中相助之事,谁又能未卜先知?想到此,狄公叹息一声,坐直身子,惊堂木一拍,开言道:“八年来恶霸钱牟在此一手遮天,篡权乱政,以至宵小得势,良善受欺。今已而过天晴,拨乱返正,从此兰坊可望纲纪重振,百废俱兴,奸充匿迹,匪盗潜形。

“钱牟篡政谋反,罪不容诛。但他在兰坊横行八载有余,其罪恶决不止此。故本县宣布从现在起开始放告,全县父老百姓,有冤伸冤,有仇报仇。但凡控告钱牟,每案必访,有错必纠,有失必偿,以孚众望,以安人心,以平民愤。但须有言在先,本县新来初到,衙中诸事猬集,故欲了结一切讼案,非一日所能。但全县上下可尽放宽心,本县言必信,行必果,冤屈定要昭雪,正义必能伸张!”

堂下众人闻得此言,欢声雷动,众堂役忙喊堂威镇压。众人欢呼之际,廊庑一角有三名和尚却在弯腰曲背窃窃私议。待欢声渐止之时,他们挤出人群,高喊冤屈。三僧向高台走近,狄公看得分明,喊冤者一个个均贼头贼脑歪嘴斜眼,一看就知都不是善类。

三僧在堂前齐齐跪下。

狄公问:“你等三僧谁最年长?”

跪在中间的和尚答道:“老衲倒是苛长几岁。”

“你叫何名?有何冤屈?”

“老袖法名慧海,与二师弟在城南广孝寺出家,整日念珠木鱼,晨钟暮鼓,苦心修行。梵宫中别无值钱之物,惟有一尊南无观世音金身雕像。阿弥陀佛!不期两个月前,钱牟一伙撞入伽蓝,竟将菩萨雕像掳去。罪过!出家人慈悲怜悯于心,普度众生于行。然佛盗却是无缘,对此盗宝渎圣之罪,鼠窃狗偷之徒,岂能姑息养奸?今钱牟既被生擒,我等三人恳请老爷将此圣物追回,归还小庙;若或钱牟已将菩萨金身焚化,就祈求老爷以金银相赐,补我之失。老爷的大恩大德,我师兄师弟三人当铭肌镂骨,没齿不忘,阿弥陀佛!”说完,于水青石板地上一连叩了三个响头。

堂下看审的百姓屏声静气听老和尚诉了冤情,听完一堂仍肃静无哗。适才他们已听到了新县主治理兰坊的豪言壮语,现在正可看看他审问听断的聪明才智了。

狄公坐堂审案何止千百次之多,自然明白堂下百姓的用意。只见他稳坐公座,慢捋长须,想了一会,开言问道:“此金身圣像乃为庙中惟一宝物,想必你等憎众一向爱护备至,顶礼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