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我还能再来一次,瞧着!”拉奇拔腿就跑,格雷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背影。那孩子一直等到福克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这才爬上滑梯又滑了一遍。福克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谢谢,”格雷琴说,“他现在非常喜欢成熟的男人,我觉得他已经发现其他的孩子都有爸爸,而他……唉,”她耸了耸肩,避开福克的视线,“不过,这就是身为母亲应该承担的责任,不是吗?就算忍受十八年的心碎与内疚,也一定要让他好好地长大成人。”

“那他爸爸就完全不管他了吗?”福克听到自己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格雷琴也听出了他的好奇,心下了然地微微一笑。

“是啊。没关系,你可以问的。孩子的爸爸走了,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他不是本地人,只是一个过路的工人,在镇子上待过一段时间。我对他的了解不多,但他给我留下了这个可爱的孩子。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儿……”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只会让我觉得拉奇有你相伴是幸运的。”福克说。但是,看着那个孩子在梯子上活力四射地爬上爬下,他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去猜测孩子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谢谢。其实有时候拉奇并不快乐,我也曾想过是不是该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既是为了拉奇,也是为了自己。我可以试着给拉奇一个完整的家庭,让他看看一个不再焦虑不安、精疲力竭的妈妈是什么样子。可是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福克担心她会觉得不好意思,但片刻之后,她就对他露齿一笑,“基瓦拉镇的交际圈太小啦,充其量就是个小泥潭,哪儿有好男人啊!”

福克笑了。

“所以你还没结过婚喽?”他问,格雷琴摇了摇头。

“没有,没结过婚。”

“我也没有。”

格雷琴狡黠地眯起了眼睛,“嗯,我知道。”

福克不清楚她是如何知道的,但是她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扭头看着对方,脸上都带着微笑。格雷琴说过她买下了凯勒曼家的土地,福克想象着她跟拉奇两个人住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结果脑海中却浮现出汉德勒家那片可怕而孤独的土地。就算是福克这种喜欢拥有自己空间的人,在一望无垠的牧场上待过几个小时以后,也会开始渴望人群的热闹了。

“你自己住在那么大的农场里,肯定觉得很孤单吧?”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对不起,这是个真心诚意的问题,绝对不是什么勾搭姑娘的烂招。”

格雷琴笑了,“我知道。你要是会说这种话来勾搭姑娘,那倒是能跟镇上的男人打成一片。”她的脸色黯淡下来,“不过,这确实是个问题。缺乏陪伴倒也没什么,只是与外界断绝联系的感觉让我有点儿受不了。我那里网络不稳定,就连电话信号都覆盖不全。但是话又说回来,也没什么人会给我打电话。”她停顿了一下,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你知道吗?卢克出事以后,我一无所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得到了消息。”

“真的吗?”福克很震惊。

“是啊。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格里没有,芭布没有,谁都没有。虽然我跟卢克在一起那么久,但是我猜我——”她轻轻地耸了耸肩,“我还是不重要吧。出事的那天下午,我去学校接拉奇放学,然后回家、吃晚饭。他上床睡觉以后,我自己看了一张影碟。”

“一切都很普通、很无聊,可是那却仿佛是最后一个正常的晚上。没什么特别的,但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那天晚上。第二天早上,我来到校门口,发现每个人都在议论纷纷。就好像他们都知道了,而且——”一滴泪珠顺着她的鼻子滑落,“而且没有一个人肯费心告诉我一声。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是说,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内容。我马上开车去他家的农场,但是却无法靠近。整条道路全被堵住了,到处都是警察。所以我只好回家了。那个时候,这件事已经上了新闻,我也终于不会再错过任何消息了。”

“别太难过了,格雷琴,”福克说着,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许说这些你也不会好过,但是其实也没有人打电话告诉我。我是在新闻网站上看到他的照片才知道出事了。”福克依然记得当时的震惊,如此骇人听闻的标题下面竟然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格雷琴点了点头。突然,她定定地看向他的身后,脸上的表情变得乌云密布,她赶紧抬手擦干了眼泪。

“天哪,小心点儿,她过来了!”她说,“曼迪·瓦塞尔。你还记得她吗?那时候她还叫曼迪·芒特尔。天啊!我这会儿实在不想跟她打交道。”

福克转过头去。记忆中那个五官分明、头发姜黄的曼迪·芒特尔已经变成了顶着一头红色短发的干练小女人。她的胸前绑着一个婴儿,那套背带的样子看起来很复杂,像是用广告上号称“有机”的天然纤维制成的。她昂首阔步地穿过黄色的草地,绷紧的面孔依然轮廓分明。

“她嫁给了蒂姆·瓦塞尔,丈夫比咱们大一两岁。”趁她还没走近时,格雷琴低声说,“家里有好几个孩子都上学了。她成天跟那些大惊小怪的妈妈们混在一起,自诩“家长发言人”,揽了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忙得不可开交。”

曼迪在他们面前停住脚步,她的目光从福克的脸看向了他手中的火腿三明治,最后又回到他的脸上,她嫌恶地撇了撇嘴。

“嗨,曼迪。”他说。她干脆对他不理不睬,只是抬手护住了婴儿的后脑勺,仿佛要挡住他的问候,免得伤害到孩子。

“格雷琴,不好意思打扰了。”她的口气听起来毫无歉疚之情,“你能否到我们那边去坐一会儿?有些话要跟你私下里说。”她适时地扫了福克一眼,接着又立马移开了视线。

“曼迪,”格雷琴冷淡地说,“你还记得亚伦吗?咱们以前的老朋友。他现在是联邦警察。”她特地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福克记得,他跟曼迪曾经接过一次吻。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一场少男少女的迪斯科舞会上。十四岁的她居然把舌头深深地伸进他的嘴里,这让福克感到十分惊讶。那个亲吻中充满了廉价柠檬水的强烈气味,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学校健身房的墙壁上,一个音箱在角落里轰鸣。他刚才就在想,不知她是否还记得这件事。现在看到她眉头紧皱、目光躲闪,他敢肯定她绝对没忘。

“很高兴再见到你。”福克故意伸出了手,他并非想跟她握手,而是知道这样做会让她觉得不自在。她盯着他的手,显然在颇为挣扎地抑制着习惯性的礼貌回应。她成功了,留下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为此,他几乎都有点儿敬佩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