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后审判(第2/15页)

刚要抬腿,却被黄梦清按住:“老杜啊,刚刚讲过这个事情我去办妥,你又非三头六臂,哪里顾得了这许多?且去忙别的事吧。”

他当即千恩万谢地走了,黄梦清也回屋里换了身衣裳,直奔香宝斋而去。待她与老板谈妥菜单和价钱,回到佛堂找杜亮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是天翻地覆。

苏巧梅正对杜亮颐指气使,几个打扫佛堂的下人均埋头打扫,扫帚与地面刮擦的“哗哗”声正表达某些愤怒。黄梦清已明白了几分,也只当不知道,上来给苏巧梅行了礼,笑问道:“二娘怎么也出来了?”

“还不是你娘突然撂摊子了,也总要有个人管。”苏巧梅语气虽无奈,神情却是耀武扬威的,但凡有眼睛的都瞧得出她的兴奋。

黄梦清当即为杜亮担忧起来,总管事换了一个又一个,且均是好强有主见的,上台头等大事便是悉数推翻前任的安排,以迅速建立威信,此举劳民伤财,更苦煞了一帮下人。

“可不是嘛,到底还要劳烦二娘的。”黄梦清只得附和,同时悄悄向杜亮使了个眼色,表示香宝斋的事已办妥了,杜亮回以感激的笑容。

此时不晓得哪个角落里的下人嘀咕了一声:“可别到祭祖那天又出人命啊。”

讲得虽轻,却透过那一片杂乱的“哗哗”声飘进每个人的耳朵眼里,苏巧梅与黄梦清也僵在那里,假装没有听见,面上每一条肌肉都纹丝不动,却是心乱如麻。

“莫如现在如何?可记得清事情了?”

这一问,苏巧梅便再也绷不住了,沮丧即刻在脸上翻涌,可见儿子的病确是她的心结。尤其小月有一回神情诡秘地过来找她,只问张艳萍的疯病可会传染。她竖起眉毛说那是胡扯,这丫头便歪一歪脑袋,说这可奇了,大少爷好似也有些疯了。她当下狠狠戳了小月的脑门子,警告她切莫乱嚼舌根,小月捂着发红的额头,委屈道:“我若是要嚼那舌根,也断不会主动来找二太太讨打。你可知大少爷有时穿女装,抹了胭脂口红对着镜子发愣?好几次吓得我不敢进去。这不是疯又是什么?”

苏巧梅听得脸都白了,一把抓住小月的手腕,急道:“如今大少爷是摔了头,偶尔神志不清也是有的,大夫都说这个病好得慢,需要静养。再者说,保不齐是你看错了也未可知。所以嚼紧自己的牙口,若向外透露半点儿,被我知道了,可仔细你的皮!”说毕,还给了对方几个银锞子,算是软硬兼施。

小月是个聪明人,收了东西便满心欢喜地去了。苏巧梅却是辗转难眠,一是心疼儿子,二是怕黄莫如真患了疯病,终有一日会被发现,到时继承家业的重任万一落到那病秧子头上,她在黄家二十几年的辛苦便算是白费了。思来想去,都是一个不甘心,于是便有些后悔自己想出潜心修佛的把戏,以为可避人耳目,到时再想个法子一记将孟卓瑶杀倒,张艳萍被逼疯的事亦赖不到她头上。可事态发展却出乎意料,她再不夺回权来,恐怕就真要输个精光。正盘算着,像是佛祖开眼,竟在孟卓瑶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大事,她掌握时机,又上了位。

可惜儿子的隐疾却是一块挥不去的阴霾,凭女人的直觉,她模糊地预感还会有更大的灾难在黄莫如身上应验,只是细想却又抓不到它的踪迹。于是只得拿出勇气与野心,与那未知的恐惧、危险搏斗,如今胜负未分,她是绝不肯低头的。虽是用这些念头鼓励自己,她却很长一段辰光都不去探望儿子,怕看见什么令她不安的细节,万一验证了自己的猜断,变成万劫不复可怎么办?于是这位强势聪慧的黄家二太太,便欲将那些惶惶和不祥烂在肚中,只等彻底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2

“果然是新鲜。”黄莫如自言自语。

手里的煤油灯已是亮光如豆,只能照亮身上的对襟绸衫扣子,及脚下那一小方湿滑的泥地。他心里暗暗叫苦,怕很快便要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尴尬处境,届时若再想回头,怕是连来时路都找不到。但终有一些特别的东西牢牢吸引住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不考虑后果,出不出得去不重要,前方那一片黑幕仿佛等着他上前揭破,如此,他脑中那些顽固的黑点便会被驱散干净。

这样的执念令黄莫如着魔一般前行,自受伤以来,他从未对暗处这般着迷过,只一次又一次从困在封闭高塔内的梦魇中惊醒。因怕自己真找不到出路,每走十步,他便用手指在墙壁上抠洞,这样回去的时候,还可以摸着墙上的洞眼回转。这地下的密道想是与镇河相通,所以空气潮湿,墙壁都已被泡得酥软,指甲在上面挖掘也极为轻松,不消一会儿,指甲里已塞满冰凉的青色泥粉。抠了一段路之后,他摸到与墙壁截然不同的硬物,是木头!再仔细探索,敲击,才确认是一扇门。

一瞬间,耳边响起孩童的嬉闹声,伴以轻快轻巧的足音……他脑中遂划过一道闪电,雪亮、尖锐,刺痛全身。

“这里有,那里也有!”

脑袋仿佛已被劈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头顶盘旋,指引着他的方向。

此时他已摸到锁门的铁钩子,将钩子拨开,轻轻一推,那门像是通晓他的心意,底沿沉默地擦过地上的湿土,竟开启得悄无声息。

眼前的岔路,让他有些失望,因没有什么“柳暗花明”,依旧是一片漆黑,熟悉的土腥味浓重得教人窒息。他犹豫了一下,看着玻璃灯罩里那一豆火苗,当下牙关一挫便跨进去了。亦不知为何,他越是走得急快,头上的伤口便越是刺痛,似在催促他快些恢复记忆。

轻微的,带有残忍杀意的脚步声,宛若钢钉,一颗颗钉入脊椎。他冷汗直流,蓦地想起后脑壳受到重击的那一刻,他扑倒在棉絮状的灰尘里,耳边发出莫名的轰响。所以这一次,他保持高度的戒心,时常往后看,可又无端觉得自己已熟门熟路,可以往任何一个方向游走而不迷失。

但隐身暗处的对手似乎比他更了解环境,那个人不发出一点动静,却让他知其存在,正于不远处走来,愈靠愈近,却又是融化在空气里的,肉眼怎么都捕捉不到。

黄莫如开始急,开始怕。

手中的煤油灯几乎已没了热量,因吸了周围的潮气,火光外焰还有些发绿。他并非知机察微的人,此时却也嗅到了一线凶机,空气切割皮肤的疼痛几乎令他瘫软,于是抠挖墙壁的手变得无力,洞眼越抠越小,到最后他已不确定是否还能摸清楚那些自制的标记。

在这样逼仄的环境里,他张大的不止眼睛,还有耳孔,于是远远听得一记金属的亮音,像是与什么糙物摩擦引起的,本该让人牙根发酸的动静,如今却变得毛骨悚然,因它过分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