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万

罗雨轩这天接到洪泰镇派出所所长的电话时正在网上看[瑞士]作家弗里德里希·杜仑马特的《法官与刽子手》,罗雨轩被作者叙述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边看边在思索何人是杀害伯尔尼警察局少尉乌利希·施密特的凶手。当他看到有三分之一的时候,电话响了, 派出所所长李天锡在电话里说:“罗队长,洪泰公司的董事长洪水鱼昨天晚上在金刚石酒店死于非命,现在尸体已经拉了回来。”罗雨轩的眉头皱了一下,说:“死因清楚了吗?”李天锡说:“听说是与小姐一起时用力过度,导致心肌梗塞,不幸死了。”罗雨轩又说:“这是医生的结论?”李天锡说:“是的。酒店请来了医生,医生检查后下的结论。”罗雨轩生气地说:“酒店为什么不报警?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吗?”稍停了一下又说:“你现在给我说的意思是什么?是不是要让我来侦察?我告诉你,在你的属地,我才不管呢。”李天锡说:“我没有权力让你管这事。那我们所里管不管这件事?”罗雨轩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这事你不要问我。”说完罗雨轩就啪地挂了电话。

现在罗雨轩一下子把杜仑马特的故事忘记了。他倒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起了圈子,急急的,一双鼓鼓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什么地方,仿佛要钻进那里的墙壁里去。洪水鱼是金岭市的著名民营企业家,也是S省去年评出的十大有突出贡献的著名企业家。省委书记与省长多次接见过他。省上有关领导来千乔县调研时,总要到他的企业里来看看,提一些建议与意见,合一个影,上上报纸与电视。所以洪水鱼在金岭市的著名度是很高的。就是在外省也很有名气。现在他的企业产值已由十年前的每年300万发展到现在的每年八千万。洪水鱼手下的企业经营项目涉及到棉纺、水产养殖、机械加工、汽车零部件配套生产、化肥生产、房地产行业等十多个门类。洪水鱼是千乔县的政协理事,是金岭市的人大代表。可是这样一个企业家却很不光彩地死在床上。真的如同外界传说的是纵欲过度还是另有原因呢?

罗雨轩打电话要司机小妙赶紧备车,说要出去办案子。又给助手赵刚打电话要他立即准备外出。赵刚说他早已准备好了。赵刚又说叫不叫范敏。罗雨轩沉吟了一下说:“叫上吧,你通知她。”

十分钟后,他们乘坐的白色桑塔纳轿车已行驶在通往洪泰镇的柏油马路上。小妙开车很猛,把一辆辆车子超了过去。赵刚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罗雨轩与范敏坐在后排的位子上。赵刚从前面转过身子,把一块手机递给罗雨轩:“罗队你看,微博上已经有了消息。”罗雨轩接过一看,只见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这样的画面与文字:

洪水鱼仰卧在阔大的席梦思床上,双眼紧紧地闭着,浑身精赤,只穿着一件短裤。旁边的文字是这样写的:洪泰公司董事长洪水鱼在与小姐开房时由于纵欲过度,发生心肌梗塞,死于非命。据传,该公司董事长现在身家过亿,与当今省市的权贵交往甚密。

秦岭一剑的微博。

罗雨轩觉得这个博主的名字很熟,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他把手机交给范敏,范敏看了一眼,还给了赵刚。罗雨轩说:“这真是名副其实的信息时代啊。”他用巴掌在胸口那里拍了拍,皱了皱眉头,额头的皱纹竖了起来,一下子能老十多岁。赵刚从前面转过身子看了他一眼,有点吃惊地说:“罗队,冠心病又犯了?”罗雨轩没有吭声,从包里取出一瓶丹参滴丸,倒了一些吃下去,又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嘟嘟地灌了一气子。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范敏担心地望着他,说:“罗叔叔,你心脏不好,就要休息呢。不能这样蛮干了,身体重要。”

赵刚也附和地说:“就是嘛。”

罗雨轩微微地笑了笑。“不要担心,死不了的。我还要再干三四年才退二线呢。”

赵刚却又替罗雨轩打抱起不平来了。“罗队,我不明白,为什么上级和局里不提拔你,让你在这刑侦队的岗位上一直干了二十多年时间?我问了一下咱们市其他县公安局的同仁,他们那里根本没有这种现象。罗队,说实话,我们在下面都替你喊屈呢。这太不公平了。”

罗雨轩微微地笑了一下。“俱往矣。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赵刚却仍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就说调到市上担任市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贾鑫,他的才能听说在你以下,可他为什么就上去了你就上不去呢?而且他的人品好坏也是有目共睹的呀!”

“赵刚!”罗雨轩发火了,“组织上的事是你一个刑警队员评论的吗?真是多管闲事!”

赵刚显然不服气。“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他还能堵住我的嘴。”

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们的车子来到了洪泰镇。这是一个新兴的工业化小镇,由于往南十几公里处有一座全国重型汽车厂,它的一些配件厂就在这一片土地上如花朵一样盛开起来。洪水鱼的洪泰公司就座落在洪泰镇的西南角上。那里是一座建筑群。最前面的是一座山寨版的酷似天安门城楼的辉煌的建筑物,金顶,飞檐,琉璃瓦,红墙,拱形的门洞,迎街的一面红墙上,在拱形门洞的旁边,一边悬挂着毛泽东的巨幅画像,另一边悬挂着洪水鱼的巨幅画像。在这座建物的后面,是一座六层高的由宝石蓝玻璃幕墙砌就的雄伟的建筑物,阳光下迸跳着万点光点,熠熠闪闪,光芒万丈,如同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的火炉,眩人目光。在这座辉煌的建筑物后面,是三排高约二十多层刷成黄白相间的住宅楼,它的存在使周围的建筑物显得矮小与萎靡。罗雨轩夹了夹眼睛,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个山寨版的天安门上了网了,网民在上面说什么的都有。”赵刚说,“可惜呀,现在是物是人非,今昔不知何处了。”

车子绕过了酷似天安门的建筑物,从侧面的一条巷子里开进了洪泰公司。

洪泰公司一片肃穆,几顶白幡高挑在旗杆上在风中缓缓地摇摆着。灵堂门口用白色的布幔和白色的花朵搭成了一道拱门,在拱门的顶端上悬挂着洪水鱼的加了黑框的巨幅相片。相片里的洪水鱼面带笑意,似在闲庭信步;深深的眼眶里的目光又似在窃笑。一股轻飘飘的低沉的哀乐河水一样在公司院子里流淌,浸润着这里的空气。一些穿白戴孝的男男女女在灵堂进进出出,脸上带着泪痕。但看上去并不怎么悲痛。一个显然是管事的刀条脸中年男人从灵堂走出来挡在罗雨轩与赵刚他们面前。赵刚拿出工作证在他脸前晃了一下。“我们是县公安局的。”刀条脸中年男子用狐疑的眼光在他们几个脸上飞快地扫了一眼。“什么事?”他冷冷地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赵刚说:“我们想与洪水鱼的妻子说几句话。可以吗?”刀条脸男人正想说什么时,一个声音从灵堂里响了起来:“你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