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6页)

我浑身发抖,心情难以言喻。

这时,站在我身边的庄医生问道:“想起些什么了吗,名字也好,身世也好?”

见到自己的容貌,除了惊讶外,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抬起头看着庄医生问道:“你说我因为袭击其他病人,才被注射镇静剂,导致失忆的。那从前的我有没有记忆?我精神方面的问题是什么,精神分裂症、抑郁症还是人格障碍?”当我说这些话时,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潜意识中,我似乎对精神方面的疾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而庄医生似乎不太想和我解释清楚,他说:“我下午还有个讨论会,而你,现在必须回病房休息。根据你的病情变化,我会重新拟一份治疗计划。无论如何,你需要手术。放心,手术很安全,到时候你的病症会缓解,甚至痊愈。”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感觉到内心紧张起来。

“那我的名字呢?我叫什么?你总得让我知道我是谁吧?”我说。

“编号A2047,是你在这里的名字。”庄医生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

“可是……”

“其他方面的事,你以后会了解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这个动作在我看来十分做作。“我没时间了,待会儿我会让护士带你回病房。”

他转身朝大门走去,离开房间后顺手带上了门。

2

庄医生走后,我就一直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没有一点记忆,脑子里完全是空荡荡的。仿佛在一个黑暗的空匣子里寻找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我是什么职业?哪所大学毕业?学的是什么专业?结婚了没有?恋爱了没有?父母是谁?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走得很慢,直到窗口才停下了脚步。

我站在被铁丝网焊死的窗内向外眺望,看见墨色的乌云在天空翻滚,沉沉的似要坠下来,犹如一张拙劣画家的素描习作,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天色变暗,阴沉压抑。一阵风穿过铁丝网拂来,我的脸变得很潮湿,嘴唇沾了海水的咸味。

我怎么落到这个地步?囚禁、疯子、治疗这种词汇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又坐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拿起镜子。我凝视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从她的眼神中,我找不到一丝疯狂的痕迹。我伸出手抚摸自己的额头、脸颊、嘴唇、下颚,从上至下地轻触,如果能找回哪怕是一点点熟悉的感觉也好。可惜,我再次失望了。盯着这张算得上漂亮的脸,我感觉不到分毫的亲近。指尖传来的陌生感,宛如触碰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的面容。

这时,余光瞥到了手背,我注意到那儿有条伤疤。

我挽起袖子,看见的是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手臂上横七竖八排列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创痕,一条条狭长恐怖的疤,横卧在我的手上,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渗血。我脱下病服,仔细查看身体。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到处都是狰狞丑陋的伤口。看着凋敝衰败的皮肤,满目疮痍的躯体,我目瞪口呆。一种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我肯定这里有人在伤害我,而且,这家精神病院并不简单。比起伤疤,更令我惊讶的是我的心理素质。说实话,我感到恐惧,但并不慌乱,我很镇定。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我忙把镜子放在一旁,仰躺在铁床上。

伴随着铁门笨重的开启声,有人走进了房间。我条件反射般地向那人看去——在我眼前的,是个年纪约五十岁,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人,体型巨大,身高目测在一米七五上下。我注意到她的皮肤上有些褐色的斑,整张脸显得很肥,松垮垮地垂下来,无论是嘴唇还是脸颊都严重下坠。她的眼角布满了皱纹,我还注意到她化了妆,她或许不知道,这拙劣的妆容使她加速衰老了十年。

“Alice,你该回病房去了。”她说话的声音像是用铁棍在水泥地上摩擦,令我不适。

“对不起,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不吃这套!”老女人大踏步向我走来,“别再给我耍花招!如果有下一次,可没这么好运了!庄医生不会每次都保你,在这里,我说了算。”

她是在威胁我吗?我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她?完全没有印象。我只想知道她喊我什么,仅此而已。如此看来,我在这里的名字不单单是A2047这个冷冰冰的号码。

“请问,我得的是什么病?我失忆了!你一定认识我,对不对?”

“这里是疯人院,你还问我你得的是什么病?”老女人讽刺道。

“那我的家人呢?我叫什么名字?我的过去是怎么样的?请你告诉我好吗?”

面对我一连串的提问,她显得有些恼怒,破口大骂道:“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你是谁?记不记得过去的事已经无关紧要了!你要做的,就是服从、服从、服从!明白吗?”

我冲她点点头,表示服从。

于是,老女人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走吧,我可不想浪费时间,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我去干呢。”老女人催促似的说道,态度极不耐烦。

起身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胸口的铭牌,刻着“袁晶”两个字。

我跟着她出了房间,门外是昏暗潮湿的走廊。走廊很深,似乎无边无际,左右两边各有好几扇和我刚才房间相若、锈迹斑斑的铁门。我无意间注意到,水泥地上附着不少黑色的血痕,也许是时间太久,它们早已和地面融为一体。我抬起头,看见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块金属板,上面写着“病房A区”。走廊的尽头,立着一座石像。那是一座用布条蒙住眼睛的女人雕像,背上有着一对翅膀,如同天使一般;左手握着一把匕首,右手持盾,动作仿佛随时会对敌人发起进攻。当我想进一步观察的时候,我便被袁晶带到了位于石雕左侧的房间。不,或许用“押送”来形容更为妥当。

这是个偏狭的房间,门是用整块钢板制成的,朝里开。右边是一整面墙,房间里有一张残破的木床和用石板隔开的马桶。马桶前方有个铁质的台盆,洗脸洗手用的。这里没有镜子,毕竟对于疯子来说,玻璃太危险了。房间中央还设有一张桌子和椅子,但桌脚都被钉死,无法搬运。我被老女人推进这间屋子,身后的门关上了。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监狱更加合适。站在这里,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禁闭感,像是在心头压上了一块几吨重的石头。

咔嚓,咔嚓——

铁门已从外部上锁,我无法离开这里了。

这里有窗,但是它太高了,起码有两米高,我无法透过窗看见外面的景色。窗口用手指粗细的铁栏杆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