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4/7页)

主人昨天离开S——,原因不明——也没说去哪里——或是何时回来——所以我认为最好将此信退还,因为我认识您的笔迹,并知道您总是多少有点着急。

您忠诚的 

斯塔布斯

看过后,我无需再说什么,立刻陷入了对这主仆二人最可憎之心的仇恨中。不过,仇恨无济于事,抱怨也没有用处。

可是我还有一样东西可以依靠,即我那与生俱来的大胆。至今它一直对我很有效,于是我决定用它来帮我达到目的。另外,在我们通信之后,只要我不太过分,有什么样的不拘礼节会被她认为是无礼的呢?自从这封信后,我已经惯于凝望她的住所,并且因此而发现,在黄昏时分,她习惯在窗户望得到的公共广场散步,只有一个黑人侍从跟随着。这里,在茂密而荫凉的小树林里,在甜蜜的仲夏傍晚那灰暗的朦胧中,我留心抓住自己的机会,上前和她说话。

最好得骗过那个跟着的仆人,于是我就用一种老熟人的笃定态度这么做着。她真的很具有巴黎人的特点,立刻就领会了这意思,并向我打招呼,伸出了那双最令人着迷的手。仆人立刻退到后头去了;现在,两颗心都情感洋溢,两个人长久而坦诚地互诉衷肠。

由于拉朗夫人说英语甚至比她写英语还要不流利,我们的交流就必须靠法语。那甜蜜的语言如此适合表达感情,我就把本性中激越的热情尽情释放,而且,我尽我所能地施展口才,恳请她同意马上与我成婚。

对于我的急切,她报以微笑。她讲起了关于体面的那套老话——那无端的害怕阻碍了那么多人获得幸福,直到幸福的机会永远地离开。她留心到我几乎未加思索就让朋友们知道我渴望与她厮守——因为我没法抑制不说——因此我根本不可能隐瞒我们初次相识的日子。于是她羞红了脸,说这太急了,火速结婚不太妥当,不太得体,不正常。她说这些话时有种动人的天真,这令我陶醉,又让我忧伤,并说服了我。她甚至还笑着责怪我的卤莽和草率。她请我记住,我确实连她是谁都不了解,不了解她的身家财产,不了解她的亲戚朋友,也不了解她的社会地位。她叹了口气,求我重新考虑求婚的提议,并把我的爱归结为冲动,归结为孩子气的渴望,归结为幻想或是暂时的幻觉,是想象所创造的没有根基、不稳固的产物而非发自内心。她说着这些话,那迷人的暮霭带来的阴翳聚拢过来,在我们周围越来越深沉。说着,她那仙女般的手温柔一按,在甜蜜的一瞬间,就将所有的争论轻轻抛开了。

我尽所能地答复她,像一个真正的恋人那样。最后,我不屈不挠地诉说着自己的专注和情感,说她无比的美丽,说我热烈地爱慕着她。总之,我怀着令人折服的激情,诉说在爱的过程中的危险,说真爱从不会一帆风顺,并由此推论,把这过程人为拉长是明显危险的。

我后面的论点似乎终于软化了她的执拗。她温和了些,但她说还有一个麻烦,而且她确信我没有好好考虑过。这是个很微妙的问题——尤其是对一个女人而言。她觉得,提到这一问题,她就得牺牲感情,不过为了我她可以作出任何牺牲。她暗示的是年龄问题。她问我是否了解——是否真的了解——我们之间的差异?丈夫的年龄应该比妻子大几岁——哪怕十五或二十岁——才能被世人所认可,而且在事实上被世人认为得体;但是,她总愿意接受妻子的年龄不应该超过丈夫这个观点。不正常的年龄差异会——经常会——导致,唉!导致不愉快的生活。此刻,她明白我的年龄还不过二十二岁;而我则正相反,也许没意识到,我的欧仁妮比我大出不少。

这一番话语体现了高贵的灵魂和真挚的尊严,这使我欣喜,令我动心,也恒久地坚固了我的爱。我几乎抑制不住这捕获了我的狂喜。

“我最心爱的欧仁妮,”我喊道,“你在说些什么呀?你的年龄是比我大,但这又怎样呢?世上的习俗有着太多传统的荒谬。对于像我们一样相爱的人,差一年和差一小时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说,我二十二岁,这没错:事实上,你马上就可以说我是二十三岁。而你自己,我最亲爱的欧仁妮,年龄不会超过——不会超过——不超过——超过——超过——超过——”

我停顿了一会儿,期待拉朗夫人会插话透露她真实的年纪。但是法国女人说话不会直截了当,对令人尴尬的询问总是略施小计来作为答案。这会儿,欧仁妮似乎在她怀里寻找着什么,这样持续了片刻,最后,一帧肖像掉落在草地上,我立刻捡起来,交还给她。

“拿着吧!”她带着一抹最销魂的笑容说道,“为了我,拿着它——为了它比真容更美丽的缘故。还有,在这件小礼品的背面,也许你会发现你似乎想要的信息。现在,天确实渐渐黑起来了,但是你可以在早晨空闲时再看。同时,今晚你该送我回家。我的朋友们要开一个小小的音乐晚会。我保证你能听到一些美妙的歌声。我们法国人并不像你们美国人那么拘泥细节,我不费周折就能把你带进去,就说你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说着,她挽起我的胳膊,我陪她回家。那座屋宇十分精美,而且装饰得也很有品位 。然而,对于后者我并没有资格来评判,因为等我们到达时,天正好黑了,而且在炎热的夏季,美国的高级寓所很少在一天中这最令人惬意的时刻点灯。我肯定,我们抵达后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在客厅里点起了一盏罩着灯罩的太阳灯。于是我看见,这间公寓的装饰品位出奇地好,甚至可以说是辉煌,但是套房的另外两间房子,也是大家主要聚集的地方,却在整个夜晚都保持一种宜人的幽暗。这一做法考虑很周到,可以让大家有光明和幽暗的选择,而我们大洋彼岸的朋友对此倒应该十分乐于采用。

那个夜晚无疑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夜晚。拉朗夫人并没有夸大她朋友的音乐才能,我听到的歌声也是在任何维也纳之外的私人聚会中所听过的最动听的。有很多器乐演奏者,而且技艺高超。歌唱者主要是女士,都唱得很不错。最后,响起一阵不容推委的“拉朗夫人来一个”的喊声,她立刻从我身旁就坐着的长椅上站起身来,没有丝毫故作端庄,在一两位先生以及和她一道看歌剧的那位女士的陪伴下,走向主客厅的钢琴。我本该亲自陪她的,但是想到自己是被悄悄引进屋去的,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引起大家的注意,就坐在原位。于是我就这样失去了视觉的愉悦,虽然还不至于被剥夺听觉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