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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踌躇地站在原地。

“你也可以拿走你这次任务的报酬,慢慢还你的外债。”熊嵩拿出一沓纸币,甩在了办公桌上。与其说他的态度轻描淡写,不如说是以退为进,把所有的包袱都扔给了我。

我从耳后取下雪茄烟,凑近熊嵩举着的火苗。烟点着顿时冒出一股青雾,空气里弥漫开略带香甜的味道。

“老板,听你的。”

分了上一个任务的钱,我们开始谈下一个任务的价码。

沙发上的男人终于摘下了口罩和墨镜,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欢迎你加入我们的任务!”

V

V的手势代表胜利,我面前的不锈钢旗杆上,就挂有这样手势的旗帜。

这便是我的任务。我正对着的废墟堆中,还有仅有的一幢房子矗立其中,这面旗子便是这房子的主人挂在上面的。

这幢房子里住着唯一一位还在与房地产开发商对抗的屋主,他是一名六十多岁的男子,性格固执得就像一块岩石,任凭谁也无法将他从房子里赶走。

我都快用油漆将他的房子整个喷成红色的了,在这屋子墙上不知道写过多少个“拆”字,我甚至都不记得“拆”这个字写起来笔画里到底要不要加最后那一点了。

房地产开发商为了征收这块土地,在拍卖会上付出了高额的土地转让金,一旦没有在转让期限内开始动工建设,不能顺利让所有住户迁出这块土地,土地使用权将被收回,重新进行拍卖。房地产开发商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损失,不惜一切代价,委托了熊嵩来帮他们劝退屋子里的男人。

美其名曰劝退,实际是对于住在里面的居民进行骚扰和威胁,以达成让他搬走的目的。

每天对他进行骚扰是熊嵩交给我的任务,眼看就快到最后的期限,这个男人依然没有搬走。必须采取行动了。

必要的时候,采取极端手段也在所不惜,在上亿的损失和一条人命之中做抉择,房地产开发商又怎么会选择前者呢。

刚想推开铁皮包裹着的木门,裤子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

是妻子的来电。

“你怎么样了?”我问道。

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妻子的声音不是很清晰:“医生说我要提前进产房了,可是费用还没补齐。”

我咬了咬嘴唇,说:“你先进去,我马上拿到钱就过来找你。记得,让医院给你安排最好的医生和病房。”

即将降临的孩子,需要用另一个人的生命来交换。我的心情实在有点复杂。

能听见警笛声向同一个地方汇聚,视野里一栋二十多层建筑物的顶上,一个人影在闪动,空旷的天空作为背景,这个人看起来格外显眼。似乎和警笛声迫近有关系,他惊慌地在楼顶上奔跑,跑到了东南角,他探身往楼下看了几次,随后拉起了外套的拉链,整理身上的背包,纵身跃了下去。

我的心被揪了起来。

是自杀吗?自杀为什么还要背包呢?

但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一个黑点急速坠落,最终他没有掉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而是准确无误地跳进了巨大的蓄水池里。

看着他浑身湿漉漉地爬出蓄水池,我总算松了口气,心情也莫名变得轻松了一些。

还有正事要做,我推开屋子的门,走了进去。

房子的主人姓徐,具体的名字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管他叫老徐。我每天都需要过来“工作”,久而久之,老徐也和我熟络了起来。

一进门香气扑鼻而来,老徐把我拉到了他的卧室里:“小张,怎么才来啊!我饭菜都准备好了,快坐快坐!”

老徐基本都在他的卧室里活动,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堆在了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卧室里。客厅里的家具被砸得所剩无几,窗户上的玻璃也都碎了,为了防止遭到攻击,他都把窗户钉上了木板,封得死死的。

虽然这些破坏都是我干的,可老徐一点都不怪我,他理解这是我的工作,只是他真的不想从这所老屋子里搬走。老徐告诉我,他不是为了坐地起价多拿动迁补偿款,他只是希望自己能终老在这所屋子里,他是在这屋子里出生的,从成年到结婚、生子、妻子的离世,这里见证了他的一辈子,沉淀了他所有的情愫。已经年近古稀的老徐,希望开发商不要拆掉他的屋子,等他离世以后,他愿意无偿将屋子赠送给开发商。

只是项目已经启动,时间就是金钱,连几个月都等不了,更何况要等几年甚至十几年呢。

我和老徐相对而坐,举杯灌下一大口酒,我又给自己满上了。

“小张,你有心事啊!”

老徐一喝酒,脸就会红到脖子根。

我没回答,只顾闷头喝酒,又干了一杯,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吃点菜!”老徐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又说道,“是不是你老大又给你压力了?没事,除了一样东西,你想砸什么随便砸,反正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老徐所说的那样东西,是一张挂在床头墙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太太抿着有点瘪塌的嘴,额头和眼角布满了蜿蜒的皱纹,粗糙发黄的皮肤依然盖不住她眼眸里闪烁的光芒,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也怪不得老徐对她如此着迷了。

我不知该如何启齿,递给老徐一根烟,两个人一语不发地抽起烟来。没一会儿工夫,不大的房间里烟雾弥漫,我几乎看不清坐在对面的老徐的脸了。

烟灰缸里满是蓝色的烟蒂。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支烟,我抽出烟,把烟盒揉作一团。

“老徐,今天你要不就把合约签了吧。”我借着递烟,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咱别提这事!不然你就给我出去。”老徐态度强硬,一把打掉了我手里的香烟。

“今天他们给我下最后通牒了,你再不搬,可就要对你采取行动了。”

“你别再劝我了!”老徐有点生气。

“你再不签,可就再也见不到你儿子了。”我听老徐说过,他的儿子在国外工作,两三年才回来探望他一次。

老徐站起来,把我往外面撵:“你还是走吧。我不想和你吵。”

他的手摸到了我插在后腰的东西,一根金属的甩棍。老徐有点意外地望着我,他知道只有在需要用甩棍的时候,我才会带着它。

“老徐,我劝你再想想……”

老徐阻止了我说下去,也不再推我:“什么都别说了,陪我吃完最后这顿饭。”

这顿饭是我这辈子最难下咽的,老徐反而敞开胃口,吃得比平时多得多,酒菜全都清了盘。

老徐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昂头挺胸地对我说:“来吧!他们让你怎么干你尽管来!”

实在有点下不了手,我愣在原地。整个动迁计划就像一部巨大的机器,一旦运转起来就无法停止,我就像这部机器中的一个渺小的零件,身不由己地执行着程序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