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晃二 第壹话(第3/4页)

金海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聊起了小学其他同学的事情,不住地感慨。然后,才进入主题。

“我刚刚加入大坝‘反对期成会’。”晃二告诉金海。

金海独自喝着酒。他的想法很明显——装醉,然后问东问西。

“就是说,你是被拉进去的?”

“源吉老爷子跟我讲了很多事,我也有很大的触动。”

“话虽如此,但‘反对期成会’里也有不少心不诚的人。我是为你好,给你个忠告。源吉老爷子只是单方面意气用事。”

“单方面意气用事?”

“嗯。源吉老爷子就是想给犬石村长颜色看。”

“犬石村长?是这样吗?”

犬石六藏,是千字村的村长。晃二知道深泽源吉与他关系十分恶劣。

“就是这样的啊!你可能也听说了,之前进行村长选举的时候,源吉老爷子惨败。根本没有人选他,他却当不知道似的,把怨气都发到犬石村长身上去了。”

晃二知道这件事。据说犬石六藏是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才当上村长的。

犬石对大坝的建设方案满口答应。他在心里肯定掂量过了,即使自家被淹,只要现在对省市领导表示顺从,自己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只跟你一人说,其实大家都对源吉老爷子的顽固感到困扰。村里也有不喜争端的人,有为大家着想,要帮助建设大坝的人。”

“确实,你说得也对。”

“年轻人都说,不能仅为源吉老爷子的个人私怨,不明就里地被拉进反对派。晃二你也不能仅相信片面之词。最好是听取双方的意见,自己找准方向。你长时间不在村子里,可能了解得不是很清楚。省市政府和建筑公司每天都举办详细的说明会,你可以去听听。”

说明会的邀请函也寄到了晃二东京的住处。

“大坝建设当局,可是表示出十足的诚意。勘测队也不可能趁村民们不知道的时候溜进来。万不得已的时候,政府甚至可以根据土地收用法强行征收土地,但当局并没有这个意思。毕竟还是想走民主的道路,大家好好商量。说什么用钱贿赂啊、哭诉啊、威胁啊,简直是荒谬!下游居民听了政府的详细说明,心动了,现在只是希望有关部门能消除洪水发生的隐患、制定抗旱策略,大家还是很愿意支持建造大坝的。”

“那源吉老爷子的态度为什么还那么强硬呢?”

“刚才说过了,就是看不惯犬石村长。当初,省市的高官来千字村时,犬石村长很低调,对底下的人也很客气。他也是想当好这个村长吧。对建大坝这件事,他表示只要有他在,大家就不用担心。当然,他没有跟源吉老爷子商量。后来,源吉老爷子知道这件事后,就闹成现在这样子了。你不觉得源吉老爷子有点孩子气吗?”

金海反复强调建设当局有诚意。晃二是知道的,土地收用法也不是轻易可以征收农民土地的。不过他暂时装作积极的样子,想听金海继续说下去。

“你还回东京吗?”金海临走时问晃二。

“是的。”

“还要继续在东京工作?”

晃二想了想,对金海说:“很久没回家,这次回来看了看其实挺有感触。东京那地方也待厌了。反正我就是个乡下人,要是不回来啊,这田怕是要荒了。我心里还是挺不好受的。”

金海表情复杂,说道:“我最近也是要回东京去的。可能我们还会碰面吧。”

说完这句话,金海就离开了晃二的家。

晃二打开金海留下的奠仪袋①,里面装着与金海身份不相称的金额。

①日本人给奠仪很讲究,都得用一种特制的纸袋,不能随便放在普通的信封里,更不能直接把钱交给人家。这种特制纸袋,不是一般的纸袋,大小像个信封,但不能邮寄,只有黑白色或灰白色。“奠仪”指送给丧家用于祭奠的财物。

母亲下葬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刚开始晃二觉得很奇怪,不过后来就明白了。村里的人都极度害怕被人疏远。相互之间说话不多,却总在揣测他人心思。每个人脸上都是无精打采的表情。也有从早到晚冒着酒气的男人。

墓地被积雪覆盖着。翻起积雪,现出黑色的土地。诵经声中,一堆堆混着雪的泥土洒到了母亲的棺木上。

人群边上站着帕宗。晃二让他待会儿到他家去。

晃二认为金海所说的,也不算太夸张。显然,确实有些人打算放弃村子了。有人从早到晚一身酒臭,喝的就是别人送的酒。这样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劳动的力气了。那些酒肯定是大坝公团、银行、房地产商们送来的慰问品。

晃二到家时,帕宗出现了。关于帕宗的身世,没人知道。他也没有家人。一到下雪天他就离开村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村里人只知道他的两件事:讨厌女人、熟悉村中各种事情。

晃二把金海留下的酒瓶原封不动给了帕宗。

帕宗的话证实了晃二的推测。结合源吉和金海告诉晃二的消息,目前村里人大致分为两派,有一个神秘男人正在暗中进行着土地的买卖。

帕宗告诉晃二:“最早卖地的是北边的埴田叔。然后就是被派到村子里的三森警官。”

三森警官自然是不会反对政府的计划。北边的埴田叔,指的是埴田荣吉,一个脸上长巨瘤的男人。平时看起来不像是这么干净利落的人,好像跟深泽源吉的关系还不错。

“不过,北边的埴田叔也是反对期成会的成员吧?”

“是的啊。不过期成会里面,也有不少人跟在埴田叔后面商议卖地。”

晃二想,埴田叔也应该能得到些好处。

“埴田叔啊,可欠了不少外债。”

“外债?”

“嗯,赌博输的。”

据帕宗说,期成会里约有一半的人在商议卖地,或者签了类似的协议。剩下的也有不少人按捺不住了。

“这么说,源吉老爷子的反对运动就走不下去了。”

“倒也不是。源吉老爷子自己比谁都清楚,村子里的人靠不住。所以才和下游的农民联手。”

源吉说过与下游农民联手的事,且扬言不久后要动员全日本农民组织及劳动组织,多方合作。帕宗也告诉晃二,各地都有过类似情况,大坝建设计划由于遭民众反对而搁浅。

帕宗离开后,晃二开始沉思,最终认定自己保持中立最有利。第二天,他就回了东京。

在东京,晃二与金海芳男重逢了。

仅仅只是一个偶然。真没想到,金海与晃二道别时所说的客套话“可能我们还会碰面吧”成真了。

金海开着黑色的小汽车,碰巧进入晃二工作的加油站。那是一辆气势非凡的豪华车,副驾驶座位上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胖胖的女人,正挽着金海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