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藏秘密的老屋

雪后的晴天,阳光格外灿烂。大客车内乘客不多,洪钧饶有兴趣地隔窗眺望远处的山林。那蜿蜒起伏的山岭都披上了皑皑的白雪,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圣洁美丽。但是,眼下的道路却是肮脏泥泞的。客车的轮胎在沟沟坎坎中颠簸,不时溅起一片片乌黑的雪泥。随着时间的推移,洪钧心中的惬意感逐渐被疲劳所取代。一个多小时之后,洪钧终于看到了隐藏在白色原野之中的一片以灰黑色为主调的房屋。

滨北农场二分场坐落在县城西南四五十里远的一个山冈上。高大的礼堂兼食堂矗立在场区中央;南面是马号和猪舍;东面是保养间和农具场;北面是场部办公室、单身宿舍和家属区;西面是围着半人高土垡墙的大晒场。天晴时,站在晒场内种子库门前的高台阶上,不仅可以看到农场的大部分耕地,还可以看到远处二喀山的山峰呢!

大客车停在大礼堂前面的空场上,洪钧耐心地等到最后才走下汽车。对于这个偏远农场来说,每天早晚两次客车的到来大概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了。下车的人与上车的人打着招呼,笑着,骂着。然后,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上了车。大客车转了一圈,又向县城开去。

下车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家属区里。场区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宁静。现在已进入冬闲季节,当地人叫“猫冬”。洪钧向四周看了一圈,没见到一个人。只有几只猪在晒场外面慢慢地走着。远处的家属区上空萦绕着几缕白色的炊烟。洪钧正在考虑到哪去询问,就听后面传来开门声。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姑娘端着一盆水走出来,泼在地上,然后又走了回去。洪钧便跟了过去。

一进门,洪钧便知道这是食堂。此时,屋里弥漫着乳白色的蒸汽,两个姑娘抬着一大屉馒头“呼”的一声扣在面板上,然后又抬起一屉生馒头,放进大铁锅里,再把两块笨重的木锅盖盖在锅上,对严,并用两块发黄的布遮在锅盖的接缝处。屋里的蒸汽很快就消逝了。一位姑娘看见站在门口的洪钧,问道:“哎,你找谁?”

“我向您打听个人?”洪钧彬彬有礼。

那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这位个子很高而且很英俊的青年,热情地说:“噢,你是城里人吧?快请进!”

“谢谢。请问李青山住在什么地方?”

“李青山?我们这圪垯没这个人啊!胖子,咱们场有叫李青山的吗?”

胖姑娘走了过来,“李青山?没听说过!他是干啥的?”

洪钧回答说:“他是这个农场的老职工。十年前,他的一个女儿被人害死了。”

“噢,那事儿啊,我听说过。”那个稍微瘦一点的姑娘抢着说,“好像他们家早就搬走了。反正我来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唉,胖子,你知道不?”

“你说的是谁呀?”

“就那个长得贼漂亮的女的,叫啥‘赛知青’,她爹叫‘臭鸡蛋’。后来她让人给整死了。你没听说过?”

“我咋不知道呢?”

“嗨,你真是猪脑子,啥也记不住!”瘦姑娘又转过来对洪钧说,“你去对面那排房子最左边一间,问一个姓高的,他是副场长,啥事儿都知道。”

洪钧道谢,转身走出食堂。他刚出门,那位瘦姑娘又追了出来,“那位大哥,你中午到我们这圪垯吃饭来吧。我们蒸的大馒头可好吃啦!”

洪钧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向对面的办公室走去。他来到左边那间的门前,敲了敲门。只听屋里有人说道:“进吧!还敲啥门!”

洪钧推门进屋,只见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全神贯注地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此人黑红脸膛,厚嘴唇,圈胡子。他穿一件灰布制服,领扣没系,里面那不很干净的白布衬衣的一个领角跑到了制服领子外边,看上去有些滑稽。他的肩上还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黑布面中式棉袄。听见门声,他连头都没抬就问道:“啥事儿?”

“您好,高场长。”

听到陌生的声音,高场长才抬起头来,打量一番洪钧,问道:“你是干啥的?”

“我叫洪钧,是北京的律师,向您了解一些情况。”洪钧递上自己的名片。

高场长看着名片,“北京来的律师?学问人。那你是贵客!坐!”

洪钧坐在椅子上,学着东北人说话那种亲热劲儿,“高场长,我听说这场里的事情您都知道,甭管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

“那是。俺到这圪垯连干带不干也正经有三十多年了!”高场长的东北口音中还掺杂着山东味。他从制服兜里掏出一个烟口袋,递到洪钧面前,“卷一支不?俺这可是正桩的‘蛤蟆头’!”

“谢谢您,我不会抽烟。”

“俺知道你们北京人不稀罕这东西。”高场长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白纸条,折了一下,然后捏出一些碎烟叶放在纸上,熟练地一捻,就成了一头粗一头细的纸烟,点着之后,吸了一口,然后问道:“洪律师,你想打听啥事儿?”

洪钧很有兴趣地看完高场长自制卷烟的动作,忙说:“我想找一个叫李青山的人。”

“李青山?你找他干啥?”

“我们正在复查一个案子,需要找他了解情况。”

“啥案子?”

“就是他女儿李红梅被害的案子。”

“那案子都过去十来年儿了,咋还查?”

“因为当事人提出申诉,案子需要复查。”

“要说呢,红梅那闺女也是怪惨的。不过,郑建国那小子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谁承想他竟干出那种事!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李青山还在这儿吗?”

“早不在了。出了那事之后没多久,他就搬走了。”

“他搬哪儿去了?”

“好像是跟他大闺女一块堆儿去了哈尔滨。他大闺女嫁的是个哈尔滨知青,后来返了城。没错,他也跟去了。”

“您知道他们住在哈尔滨什么地方吗?”

“那俺就知不道了。再说,那也不是咱场的事儿,不归俺管。”

“我在什么地方能打听到李青山的住处呢?”

“让俺想想。哎,你可以找陈丰路问问。他就住在李青山家原来住的房子,他们两家关系也不错,兴许他能知道。不过,他那人说话忽忽悠悠的,是我们场有名的‘大花舌子’。他的话,你得隔半里地去听。”

“没关系,我的问题很简单。”洪钧站起身来,“我去他家怎么走?”

“从这圪垯出去,往北走……得,还是俺领你去吧。反正俺也得往那边去找个人。”

“谢谢高场长!”

“客气啥?走!”

家属区里,一排排青砖房显得十分整齐,但偶尔也能看到几栋破旧的土坯房。此时已近中午,家家房顶的烟囱里都升起了白色的炊烟。洪钧跟在高场长后面,来到家属区,然后沿着一条两米宽的小路向西走去。小路的北边是各家用板皮树条围成的小院,南边是一个紧挨一个的麦秆垛。走过几排房子之后,他们停在最西头一家院子的门口。洪钧心想,这可就是当年发生那起强奸杀人案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