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我们被看见了(第2/3页)

不过这些没持续太久;今夜仍将继续,也不得不继续;我被看见了。我爬上床,闭上眼睛,然而可能被捕的愚蠢担忧却猛地蹿回我的思绪。我挥棒打向它们,用逻辑的扫帚将其扫开;我非常安全,不可能被认出来,我没在任何能被发现的地方留下任何证据,我有理由坚信自己已经侥幸逃脱。一切都很好——尽管我依然不太相信,最后还是带着焦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班时,局里毫无迹象表明我需要担心什么。开始工作后,迈阿密-戴德县警察局法医实验室依然风平浪静。借着清晨的恍惚,我启动电脑,仔细检查昨晚的值班记录,没看见有人惊慌失措地打电话求助,说一栋弃屋里有一个疯子和一把刀。没听见警报响,也没看见有谁找我,假如直到现在都没出状况,那恐怕以后根本也不会出了。到目前为止——我清白无辜。

逻辑与官方记录意见一致,我非常安全。事实上,随后几天这种逻辑为我证明了无数遍。可出于某种原因,我的蜥蜴脑2根本不听。我发现工作时我一直含着胸,肩膀抵着一记从未落下的重击——我知道它永远不会落下来,然而我又预感到它是无论如何都会来。我在夜里醒来,倾听房子周围特殊反应小组快步潜入的声响……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没有警报声在夜里传来。没有人敲门,没有扩音器大声鸣响,命令我举起双手走出去——完全没有。生活沿着自身平滑的轨迹飞速前进,没人要德克斯特的脑袋,事情开始变得好像某个残酷的无形的神在嘲弄我,嘲笑我的慎重,蔑视我无意义的恐惧。整件事儿仿佛从未发生,或者说我那位目击者自然陨灭了。可我却无法动摇心中的念头,坚信即将发生什么。

于是我默默等待,不安也随之增强。工作变成一项痛苦的耐力考验,每晚与家人待在家里都成了恼人的苦差事。简而言之,所有活力与热情都离开了德克斯特的生活。

我一直等待从未落下的重击到来,等了整整三天,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毕竟一旦累积太多压力,石头做的火山也会喷发,更别说用柔软材料做成的我。因此这本无须令人惊讶。

我一天的工作一直无缘无故地格外充满压力。今天要处理的主要对象是一具浮尸,一具腐烂严重的尸体,生前或许是一名青年男子。这家伙显然在大口径手枪开火时站在了错的那头儿。一对俄亥俄州的退休夫妇发现了他,当时他们租的驳船刚好从他身上碾过。浮尸身上的丝绸衬衫缠住了推进器,那位阿克伦男人弯腰清理扇叶,却看见马达另一端有一张腐烂的脸默默注视着他,还因此体验了一把未致命的小型心脏病发作。这个躲猫猫游戏意味着:欢迎来到迈阿密。

随着此类案件逐渐水落石出,警察与法医部技术员之间也会萌生不少喜悦,可惜同志友谊的温情效应无法渗入德克斯特的内心。那些惹人厌的玩笑通常只会让我挤出一声足以乱真的假笑,听起来就像在用指甲抓黑板。凭借奇迹般的自控力,面对低能的欢闹,我在文火慢炖的煎熬下默默忍受了90分钟,没有放火烧死任何人。所幸哪怕最艰难的考验也会迎来终结。由于尸体在水里泡得太久,一滴血都没剩,完全用不上我那特殊的专业知识,他们总算放我回我的办公桌了。

这天余下时间我一直在做日常的文书工作,朝放错地方的文件咆哮,对其他所有人的愚蠢报告发火——语法从什么时候开始都错了?总算熬到回家时间,不等最后一下钟声敲响,我已经出门坐上自己的车。

下班晚高峰偶然激起的杀戮欲望丝毫没有令我雀跃起来。我发现自己第一次按响了汽车喇叭,向他人竖中指,还和其他堵在路上的司机一起朝塞车大发脾气。显然世上所有其他人都向来蠢得让人痛彻心扉,可今晚这件事儿真的刺激到了我的神经。最后到家时,我已经完全没心情假装自己很高兴回到我的小家。科迪与阿斯特在玩儿Wii3,丽塔在给莉莉·安洗澡,他们所有人都在表演毫无意义、漫不经心的哑剧。我进屋站在门口,看着我的生活变成怎样一种令人极度厌烦的白痴行为,感到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了。但我没有挥拳把家具打得满地都是,而是将钥匙扔到桌子上,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太阳刚开始落山,傍晚依旧很炎热,十分潮湿。迈进后院才走了三步,我便感到脸上涌起了汗珠。它们顺着脸颊滑落,带来一丝清凉,而这表示我的脸很烫——鲜有的愤怒令我气血上涌,我几乎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不禁怀疑:德克斯特的领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我一直有些不安,一直在等待必将降临的启示出现,可那为什么会突然爆发成愤怒?为什么会对准我的家人?我原本陷在麻木与焦虑的泥沼里,可这泥潭却陡然化作狂怒,变成一件全新的危险物品,而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从区区几个无害的愚蠢人类样本身上感受到热气腾腾的愤怒?

穿过后院杂乱的褐色草坪,我坐到野餐桌旁。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只是走到这儿了,便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虽然坐着也算不上什么活动,并不会让我觉得好一些。我握紧拳头再松开,闭紧眼睛再睁开,又深吸一口闷热而潮湿的空气。可这也没能让我冷静下来。

麻木、琐碎而无意义的挫败,向来是生活的必备材料,可如今支撑它们的点却在土崩瓦解。我现在比以往更需要保持沉着冷静,更需要彻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人看见我了,哪怕此时此刻可能还在追赶我,噼噼啪啪越追越近,带来德克斯特的毁灭。我需要像史波克先生4那样,完全做到逻辑至上——否则将招来致命的祸患。因此我必须知道对德克斯特这条小心编织的艺术挂毯而言,这迸发的怒火究竟是最终拆散一切的引线,还是织物上区区一道暂时的裂口。我又深吸一大口气,闭眼倾听,让热气透过我的肺慢慢散去。

这时一个温柔而安心的声音从肩膀上方传来,告诉我找到答案了,而且答案着实非常简单,真想就这样再听一遍。这清晰的声音,这令人激动的理性,若能再听片刻该有多好。我感到体内的空气逐渐冷却成霜,凝聚成一片蓝色的雾霭。我睁开眼睛,回头望去,越过头顶树荫的缝隙、隔壁的树篱顶,望向逐渐转暗的地平线。巨大的月亮泛着橙黄色的光芒,洋溢着幸福快乐,问题的答案从那里飘浮而下,飘向世界的尽头,滑入天际盘旋不动,恰如童年假期里那位快乐的胖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