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Rh阳性血 第七章

莎拉·博洛尼是在周一的早上在门厅的桌子上发现那张明信片的。是大英博物馆的明信片,上面画了一只戴着耳环的青铜猫,旁边是艾弗用难认的字体写的留言:“一直试着给你打电话,但是打不通。希望你现在觉得好一些了。下周二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餐?”

这么说,他还在使用他们的暗号。他手头随时都有一小套来自伦敦主要博物馆和画廊的明信片。只要提到打电话的事,就相当于提议要见面,所以这条信息经过破译之后就是让她在下周二到大英博物馆的明信片画廊附近等候。每天见面的时间都不一样。周二的见面一般都安排在下午3点。像其他同类口信一样,这一封也想当然地认为她到时候能够到场,否则她就应该要回电说那天没法一起吃晚饭。但是他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收到明信片,她就会取消其他所有安排。通过这种方式寄出的消息通常都十分紧急。

她想,这种密码很难瞒得过警察,更别提相关安保部门了,如果他们真的感兴趣的话,破解它轻而易举。但也许正是这种坦率直白与简洁明了反而成了一种保护。毕竟没有什么法律禁止朋友们花一个小时的时间一起在博物馆闲逛。而且约定的地点也选得十分明智,他们可以一起阅读同一本指南,在博物馆的要求下“被迫”低声细语,并且还能随意走动,直到找到那些无人造访的画廊。

他刚刚招募她为第13小分队的成员时,在头几个月里,她逐渐爱上了他,当时她等待这些明信片的心情就像是在等对方寄出的情书。她一直徘徊在门厅,等待着每天分发的信件落入信箱,一把抓过明信片,如饥似渴地阅读上面的信息,就好像这些晦涩的字母能够告诉她自己极度渴望知晓的事情,但是她也知道他绝不会把那些感情写出来,更别提说出来了。但是现在,有史以来第一次,她读完明信片上的指示之后产生了一种沮丧与恼怒交织的复杂心情。通知格外地短,15点之前赶到布鲁姆斯伯里不会很容易。而且他究竟为什么不能打电话过来呢?她撕掉明信片,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觉得这种暗号是幼稚又毫无必要的设计,仅仅是为了满足他操控别人与进行阴谋策划的需要。这让他们两个人都显得荒诞不经。

像往常一样,他准时到达,正在柜台前挑选明信片。她等着他付完钱,然后两人一言不发地一起走出画廊。他痴迷于埃及古董,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们首先来到了一楼的长廊,一起站在那里,他长久地凝视着花岗岩雕刻成的拉美西斯二世的巨大身躯。她一度觉得这对死气沉沉的眼睛与突出的胡须上方精心凿刻的似笑非笑的嘴唇都是一种强有力的情色象征,代表了他们的爱情。有太多次,他们像是从未见到法老一样站在这里,双肩相触,轻声交换着狡黠又晦涩的暗语,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不去伸出手触碰他的指尖。但是现在,一切魔力都消散了。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艺术品,一块巨大、有裂纹的花岗岩,仅此而已。他说:“据说雪莱在写《奥兹曼迪亚斯》时就是以这张面孔为原型的。”

“我知道。”

几个日本游客完成了详细的观察后离开了这座雕塑。他用不变的语音语调说:“现在警方似乎比之前更加确定你父亲是被谋杀的了。我想他们可能已经拿到了尸检报告和法医鉴定报告。他们又见过我了。”

一道恐惧沿着她的脊椎滑下,就像是冰冷刺骨的水流。“为什么?”

“可能是想打破我们的不在场证明。他们没能做到这一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除非他们能击溃你。他们又回去找你了吗?”

“找过一次。不是达格利什总警司,是那个女警官和另外一个年轻些的男人,一位叫马辛厄姆的高级督察。他们问过特蕾莎·诺兰和黛安娜·特拉弗斯的事。”

“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就说我只见过特蕾莎·诺兰两次,有一次是去探望生病的祖母时,另一次就是在那场生日派对上;我从没见过黛安娜。你不就是想让我这么说吗?”

他回答说:“我们一起去见见金杰吧。”

金杰的名字源自于他残存的头发的颜色 [3] ,他是一具公元前3200年古埃及时期被炙热沙漠木乃伊化的史前古尸。艾弗总是对他很有兴趣,他们每次离开博物馆前都要进行这种仪式性的瞻仰。当下,她低头凝视着这具向左侧蜷成一团的瘦弱身躯。木乃伊旁有几个盛食物和水的残破罐子,他前去地府的路上就靠这些补给来滋补他的精神。还有一把长矛,他在抵达埃及人的天国之前就靠它来抵御那些可怕的幽灵。她想,如果他的灵魂现在就能醒转过来,看到这些明亮的灯光、巨大的房间和来回行走的20世纪人类,可能会觉得他已经抵达终点了。但是她从来不像艾弗一样,能够体会到这种死亡的象征物所带来的愉悦感。这种身体的极度消瘦即便只是它的常态,都会激发起一种十分强烈的恐惧,让她想起关于贝尔森集中营的照片和新闻纪录片。她想:即便我们置身于此,他也从没问过我的想法和感受,从没问过我最想看的是什么。她说:“咱们去杜维恩长廊吧。我想看看帕特农神庙。”

他们慢慢地走开了。正当他们踱步前行,眼睛扫向敞开的指南的时候,她说:“黛安娜·特拉弗斯。你告诉过我把她安插进坎普顿小丘广场并不是为了监视爸爸的私生活。你说你只是对他的工作感兴趣,想要知道新的《警察战术选项手册》里都有什么内容。我当时真是天真。我想不通为什么当时会相信你。但是那个时候你确实就是这样说的。”

“要想知道战术选项手册里的内容,我根本不需要派一个小组成员去博洛尼家擦银器。把她安插在那里也不是为了监视他的私生活,至少这不是主要任务。我是为了让她觉得自己有事可做,觉得自己获得了组织的信任。我让她分身无暇,直到决定该怎么处置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处置她?她是基层组织的一员。罗丝回爱尔兰之后她才替补上来的。”

“她觉得我们承认她是组织的一员,但她并不是。没有什么理由不告诉你真相,况且她也已经死了。黛安娜·特拉弗斯是政治保安处的人。”

他之前对她进行过训练,让她交谈时可以不看他,而是看着展览物品、指南简介或者直直望向前方。她现在就望向正前方,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

“我告诉了你们中的四个人,并没有告诉组织里的所有成员。我不会把一切都在组织里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