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离开理发店的时候,她禁不住回头看了三次。那个人正悠闲地斜靠在账台边,仰头看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广告,一个婀娜多姿的女明星风情万种地甩着飘逸的长发,宣扬着某种洗发水的神奇魔力,而他则痴痴地盯着电视屏幕,直到洗发水的广告结束,仍微微仰着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今天是她第一次来这间名为“眺望”的小理发店。报纸上的广告说,这里可以免费为女孩剪头发,于是她就来了。这倒不是因为她家境不好,贪图小便宜,而是她很好奇。因为广告上特别注明,接受免费服务的顾客必须姓牛,还得穿绿裙子。她正好姓牛,还恰好有一条非常漂亮的绿裙子。因为学校不允许女生穿短裙上学,她正愁没时间展示它,现在机会来了。因为有这两则特殊要求,她觉得整件事很有趣,听起来,就像在玩什么游戏。而且,她还从地图上发现,自己家离“眺望”的直线距离不过区区四公里而已。她想,她完全可以吃完晚饭后,悠闲地骑着自行车去逛一圈。

主意打定后,她便出发了。

理发店是一栋狭长的小楼,坐落在小庭桥旁边的一片瓦砾中。四周的房屋大部分都已被拆光。只有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远远望去,就像一根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手指。理发店门口没有挂招牌,她在小庭桥上张望了很久,才确认那就是她要找的理发店。她看见了店后面挂着的一排毛巾。

她踩着碎石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向理发店走去。其实这时候她已经有些后悔了,她担心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冲动,不仅没给自己带来任何乐趣,还会毁了一头乌发―在这样的破理发店里,会有像样的发型师吗?―这么想着,当她终于来到理发店门口的时候,她甚至想转身离开。可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理发吗?”那女人粗着喉咙问她。

她胆战心惊地望着女人的脸,心想:她是不是被烧伤过啊?为什么脸上全坑坑洼洼的?此刻,她更想逃走了,她想说她只是路过,可那女人却把门开大了。

“进来吧。”她道。说完,就不理她了。

她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举步踏进这家陌生的小店。

这可能是她有生以来到过的最奇怪的理发店。一进门,她就发现地板是玻璃做的,一个男孩在她的脚底下正仰望着她,之前的那个女人在门边低头向他招手,他便懒洋洋地走到屋子的角落里。她还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踩楼梯的声音,她没想到,在这间如火柴盒般狭小的小楼里还有楼梯。

没多久,一个男孩出现在她的面前。令她意外的是,他有一张天使般俊美的脸。他大约十六七岁,中等个子,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衬衫,蓝色牛仔裤。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秒钟,撂下一句“跟我来”,便瞪瞪上楼了。

她愣了一下才急忙跟上去。

她摸索着找到了屋子角落里的木楼梯,这可能也是她见过的最小的楼梯。每一格阶梯只容得下她一只脚。她几乎是侧着身子才挤上了二楼。

二楼是这家迷你理发店的店堂,但屋子里只有一张理发椅,对着镜子,堂而皇之地端放在房间的正中央。她还在迟疑该不该走上去,就见那男孩走到房间里仅存的柜子前,拉开其中的一格抽屉。可能是因为房间太小的缘故,她眼光一溜,就把抽屉里的东西一览无余。她相信她没看错,那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剪刀。可那里显然没有男孩中意的。他关上抽屉,又拉开了下面的一格。这一次,里面的亮光差点晃花她的眼睛,但她还是看清了那里面的东西,还是剪刀。只不过,它们似乎比先前的更亮更美,就好像外面都镀了一层银。

男孩从那些剪刀中挑出一把,将它套在手指上绕起圈来。接着,他悠闲地走到那张理发椅前面。

“请坐。”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拍椅背。

她像中了魔法一般坐了上去,尽管她心里有无数疑问,但她一句也没问。他也没说话,屋里静得出奇。她只听到剪刀在耳边咔嚓作响。她后来回想,整个理发过程,大概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其实,她都来不及为自己头发的命运担忧,剪发过程就已经结束了。

“好了。”她听到他说。

当她抬头凝视镜中的自己时,不由得愣住了。她从没见过如此清秀漂亮的自己。她过去总觉得自己的脸型不够完美,可现在,所有的瑕疵和缺陷都不见了。她相信那是因为层次分明的发型改变了她的脸型。

“怎么样?”男孩问她。

“好棒啊!”她由衷地说。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男孩站在她身后含蓄地笑了笑,将那把剪刀从手指上取了下来。这时她才看清那把剪刀,它非常小,就像一把儿童剪刀。

“你的理发技术太棒了,我以后还找你剪头发可以吗?”她几乎是在央求他。

其实,她已经对他本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理发技术确实超凡出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外形。她喜欢他的长相。她觉得他上任何一个选秀节目都能拿冠军,她还盘算着,明天下午放学后,约上几个好朋友一起来看他。她相信她们一定会赞同她的看法。“你可以给我的同学剪头发吗?当然,她们会付钱的,放心吧,不会让你白剪。”她热情地提议。

可惜,男孩似乎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他将剪刀放回抽屉时说:

“如果没什么事,你该走了。”

他在赶我走?

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失望。但她马上安慰自己,他们只是初次相识,也许,等她多光顾几次后,他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好吧。时间也不早了。”她说。

他没把她的话听完,就已经瞪瞪自己下了楼。她只得跟着爬下楼梯。

楼下空无一人,之前的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男孩似乎急于把她打发走,他将她送到门口,替她打开了门。

“嗯,可以问个问题吗?”她临出门时,又企图搭汕,但迎向她的却仍是硬邦邦的拒绝。

“不可以。”他将她推出了门。

他的力气比她想象的大得多。她本来以为,在她出门之后,小楼的门会被“咚”地一下关上,然而,直到她骑车蹬上小庭桥,那扇门仍然开着。

她心里有无数疑问。她想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在报纸上登那样的广告,难道只是想操练一下剪发技术吗?以他那出神人化的技艺,似乎并不需要这种操练。还有,他为什么单单要找姓牛的女孩作免费服务,只是觉得好玩?如果“牛”这个姓氏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那为什么他没问她姓什么就给她剪发了?她带了身份证,她本来以为,对方可能需要她证明自己姓牛,可结果,对方提都没提。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