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空荡荡黑漆漆的室内,简凌倚着墙壁,全身像失去所有力气般下滑坐至地面,单手撑住额头,久久没有动作。

自从被季俊德收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这种不合教养的,随意坐在地面上的行为了。

季家只需要绅士。

以前在儿童福利院的时候,孩子们只能得到最基本的生理保障,馒头米饭青菜和基本看不见固体食物的汤,偶尔才能吃得到包子饺子或者馅饼。

至于排骨啊红烧肉啊鱼啊什么的,只有在过重大节日的时候才能吃得到。

而且也就只有小小一盘。

福利院孩子那么多,刚端上桌基本就被哄抢一空。

有时候,小孩们为了抢一块糖,都会以组为单位打好几架。

胜利的一群人才能得到糖果。

为了一点吃的就大动干戈,毫无教养,泥土滚满全身,谁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行为规范。

那种东西有什么用,能填饱肚子吗?

当然,甜点来之不易,但简凌那会儿经常能吃到。

因为他打架下手特别狠,而且报复心又重,谁上次揍到过他,他肯定记着,而且不是只有打群架的时候才回手,平时心情一个不好就抓着对方的头往墙面砸。

孩子堆里也有不少狠人但谁都没他狠。

因为不管是谁,都有几个小团体里的好兄弟。如果做的太过,小兄弟被别的孩子帮给抓走威胁,那就麻烦了——江湖义气,决不能让兄弟因自己而受伤!

再者说,兄弟挂了,以后谁帮自己打架啊?

简凌不一样。

他特立独行,形单影只。

没有任何弱点。

因为他没有任何朋友。

但他还特别能打。

所以后来,只要他的身影出现在孩子们的眼前,孩子们就会作鸟兽散,有胆子小的跑不动就赶紧把刚得到战利品进贡给他以求不挨揍。

简凌不知道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

他从来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父亲一词对于他来讲,极度陌生。

家人一词,对于他来说,可能只有年级非常小的时候有一些关于母亲的模糊印象。

记忆中她带着小小的男孩生活在一个温馨的小房子里。

面积不大,但是个家。

能喝热汤也能睡好觉。

简凌从小就懂事,没让母亲操过太多心。

他们两个相处时说的话也不多,以至于简凌也从小习惯沉默。

时光漫漫风云过隙,二十多年以后,简凌只勉强记得那个温柔的母亲说过最多的一句……

“阿凌,饿了吗,快来吃饭啦。”

直到现在,虽然已经不记得母亲的长相,记不清她说话的声音,但简凌依旧能描绘,女人温婉的,勾着小尾巴的动听声音。

就算在成长时那些最冷最饿的夜里,简凌也记得那种暖暖的,温柔的关怀。

那是家人存在的痕迹。

后来的十几年,没有人再用那种温柔的,充满爱意的话叫过他的名字。

几岁到十几岁的时候,同龄人,学校的同学,还有福利院的小孩一般都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对他避之不及,总远远躲开,生怕他动手一个不高兴把人打到头破血流。

后来的十年,同事,下属,合作伙伴,生意上的朋友,都只能或尊敬或惧怕地叫他……季总。

只有季俊德和季落叫他名字。

当然,季俊德低沉的成熟男音叫他的时候总有一种压力,让他随时随地保持着警惕,保证自己像自己的穿着打扮那般绅士,不做出任何不符合违反规矩的行为。

不管内里是个什么东西,外在必须像个人。

只有季落不在乎……

小朋友喊他的时候总笑眯眯的。

他那会儿还小,还未发育的童声清脆甜腻。

第一天见面,递给自己第一杯鲜榨草莓汁的时候,那一声高高翘起的尾音,令冰封万里的心海重新恢复波流。

“季凌,我亲自做的鲜榨雪山草莓汁,给你尝尝!”

……

习惯独自一人的流浪狗其实不期待什么。

饥寒交迫,人人喊打,刀尖上行走惯了,根本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了。

但人心都是软的。

当他把季落递来的果汁喝掉以后,就不自觉地想要更多。

甜甜的味道。

喜欢。

他喜欢季俊德和季落之间的气氛,喜欢明亮宽敞又温暖的大房子,喜欢房间里总摆着恰到好处的精美食物,喜欢季落总来抱他腰,喊他的名字,让他陪着玩。

有人需要他。

有人对他好。

他就装作自己也是和小朋友一样贵气的好人,装作绅士,装作属于精英阶层,装作自己无所不能。

装作自己再也不是流浪狗。

毕竟自己不优秀,怎么配站在矜贵斐然的季少爷身边。

……

夏日的夜晚忽然乌云密布下起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拍打着房间的窗户,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黑暗里发出分外突兀的连续声响。

简凌慢慢站起身。

原本以为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了,但看起来,兜兜转转,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黑乎乎的空间中充满孤独的味道。

……

‘砰砰砰砰!!’

突然,大门被狂风骤雨般的速度敲响。

简凌眸光微动,视线微微挪动到紧紧关闭的房门。

这个时间,还有谁会来?

他没动作。

房门就被一直拍拍拍。

砰砰砰的声音先变大,后来又逐渐变小,虽然简凌不出声也不说话,但拍门的人执着地拍打就是不停。

直到简凌受不了烦打开门。

门口咬着嘴唇站着的少年直勾勾地盯住他。

季落在门口站了好久,直到阵雨从天而降,他才回神,去而复返。

精致的衣服已经被淋湿,卷翘的栗色发梢勾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简凌没想到季落竟然折了回来。

饶是沉稳如他,也掩饰不住内心的诧异,寒如料峭的眉梢斜向上动了些。

季落死盯着他好久,之后唇齿松开,突然说:“季凌你凭什么说我只想爽,说我没良心。”

简凌皱起眉。

季落:“你把我都快弄死了然后赶我走,你是人吗?”

简凌:“……”

季落:“叫我不要吃垃圾食品吃外卖你自己吃的开心吗?”

“……”

“说不会给我丢人现眼你跑来住这个破地方,吃穿用度惨得要死目不忍视,别人再以为我虐待你!?”

“……你在说什么……”简凌眉头越皱越紧。

“我说什么?”季落反问,“我说——你只要姓季一天你就是我季落的人,你生气也休想躲着我不见我!藏在这里算什么本事啊季凌,你觉得我对别人比对你好吗?”

简凌深邃的眸子动了下,“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