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4/7页)

在为此辩护的同时,我现在想说,唉!辛普森先生真是猜得太准了。我还需要说什么吗?唉!我是不是已经多嘴了?

欧仁妮·拉朗德

我把这封心地高尚的回信吻了无数遍,而且当然因它之故而有过上千种我现在已不记得的其他痴言痴行。塔尔博特还不想回来。天哪!要是他能稍稍想到他的离去给他的朋友带来的痛苦,难道极富同情心的他还不想立即飞回来拯救我?然而他还没回来。我去了信,他回了信。他被急事耽搁,但很快会回来。他在信中求我不要急躁,劝我控制住自己的激动,读点轻松读物,别喝比白葡萄酒更刺激的饮料,并且要求助于哲学的安慰。这个白痴!即使他本人不能回来,可他为什么不能动动脑子,在信中给我附寄一份引见信呢?我再次给他写信,恳求他马上寄一份引见信给我。可这封信被那位仆人退回,信封上用铅笔写着如下签名附言。那条恶棍已经去乡下和他的主人做伴:

昨天离开S,去处不明,没说去什么地方,也没说啥时回来。所以认为最好把信退回,因为认识你的笔迹,并知道你总是多少有点着急。

你忠实的斯塔布斯

读完这段附言,不消说我早已把那主仆二人一并献给了地狱之神。可生气发怒毫无作用,任何抱怨也都于事无补。

不过我还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我天生的冒险精神。这种精神一直使我获益匪浅,而这次我决定用它帮我达到目的。此外,在和拉朗德夫人有过书信来往之后,只要我不太过分,那什么样的不拘礼节会被她认为是无礼呢?自从收到那封回信以来,我已经习惯于监视她的住处,并由此发现每天傍晚时分,她习惯在她住处窗户俯瞰的一个花园广场散步,跟随她的只有一名穿仆人制服的黑人。就在那个公共广场,在茂密而阴凉的小树林间,在仲夏黄昏的薄暮之中,我看准了我的机会并上前与她搭话。

最好是能骗开伴随她的那名侍从,所以我招呼她时露出一副老朋友的姿态。以真正的巴黎式的镇定自若。她马上接过话头向我问好,并伸出了她那双迷人的小手。那名仆人立刻知趣地躲到了一边。于是,怀着两颗激情洋溢的心,我俩长久而坦诚地谈起了我们的爱情。

由于拉朗德夫人讲英语甚至比她写英语更糟,我们的交谈必然是用法语进行。用这门最适合谈情说爱的甜蜜语言,我任凭一腔火热的感情宣泄无遗,并以我所具有的全部口才,恳求她答应立即同我结婚。

看我这么急切,她莞尔一笑,接着便大讲礼仪规范这个古老的故事。正是这无端的恐惧阻止了多少人去获取幸福,直到幸福的机会永远失去。她说,我极其轻率地让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渴望认识她,因而让他们知道了我并不认识她,结果我们就不可能隐瞒我们初次相识的日期。然后她红着脸谈到了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马上结婚不太恰当,不合礼仪,有悖常规。她以一种天真可爱的神态谈起这一切,这使我伤心,使我信服,又使我入痴入迷。她甚至笑吟吟地责备我太急躁、太轻率。她要我记住,我实际上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不知道她的前程、她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她请求我重新考虑我的求婚,不过她请求时叹了口气。她把我的爱称作是一时糊涂,是磷火的闪现,是片刻的遐思或者说悬想,是想象力飘忽不定的产物,而不是出自心底的真情实感。她说话之间暮色越发深沉,我们周围变得越来越暗,然后随着她仙女般的小手轻轻一摁,她在一个美妙的瞬间结束了她那番穷根究理。

我的回答之精彩只有真正的恋人才能做到。最后我不屈不挠地谈起了我忠贞不渝的爱,她超凡绝伦的美,以及我对她的热诚渴慕。结束时我以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说服力,详论了爱情之路上充满的种种危险。真正的爱之历程绝不会一帆风顺,因此无谓地延长这历程其危险显而易见。

我最后的这番雄辩似乎终于软化了她的执拗。这下她变得温情脉脉。可她说我们的爱情之路上还有一个障碍,一个她确信我尚未加以考虑的障碍。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而让一个女人来说则更难启齿。她说她提出这点肯定会付出感情的代价,不过为了我她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她所说的障碍是年龄问题。我是否已经意识到,是否已充分意识到我俩之间的年龄差异?丈夫比妻子大几岁,甚至大15到20岁,方能被周围的世界认可,实际上甚至被认为天经地义;不过她一直这样认为,妻子的年龄至少不应该大于丈夫的年龄。这种不自然的年龄差异太经常地造成,唉!造成生活的不美满。她已经知道我的年龄不超过22岁;而与此相反,我也许还不知道我的欧仁妮已远远地超过了这个年龄。

超越所有一切,这种高贵的心灵,这种高尚的坦率,使我欣喜,令我陶醉,永远地为我戴上了爱情的枷锁。我几乎不能压抑心中的那阵狂喜。

“我最最可爱的欧仁妮,”我大声说,“你所说的这一切算什么呢?你的年龄比我大些,可那又怎么样?世俗的陈规陋习是那么地愚蠢而荒唐。对那些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来说,一年和一个小时到底有什么不同?你说我22岁,就算如此;其实你马上就可以说我已经23岁。而你自己呢,我亲爱的欧仁妮,你的年龄不过也只有……不过也只有……也只有……只有……”

说到这儿我稍稍有所停顿,希望拉朗德夫人会接过我的话头说出她的真实年龄。但一个法国女人对令人难堪的问题很少正面回答,她通常是以略施小计来作为答案。此时的欧仁妮就似乎在她的怀中搜寻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她把一幅微型画像掉在了草地上,我立即把画像拾起并递还给她。

“留下吧!”她说,同时露出一个最令人销魂的微笑。“把它留下,为了我,为了其实不如画像漂亮的她。另外,在这个小玩意儿的背后,你也许正好能找到你似乎想知道的答案。诚然现在天色已黑,但你可以明天早晨有空的时候再看。同时,今晚你将护送我回去。我的一些朋友要举行一个小小的音乐会。我保证你能听到一些美妙的歌声。我们法国人不太像你们美国人这样拘泥形式,我把你作为老朋友偷偷带去不会有什么困难。”

说完她挽住了我的胳膊,我陪着她回到她的住处。那座公寓相当不错,而我认为陈设也非常高雅。不过对这后一点我几乎没有资格做出评判,因为我们进屋时天已完全黑下来,而在炎热的夏季,美国的高级公寓很少在一天中这最令人惬意的时刻点灯。虽说在我们进屋大约一小时之后,大客厅里点亮了一盏被遮暗的太阳灯,这使我能够看出那个房间布置得异常高雅甚至富丽堂皇,但套房里人们主要集聚的另外两个房间整个晚上都笼罩在一种舒适的阴暗之中。这是一种充满奇思异想的习俗,它至少可以让人去选择光明或者阴暗。我们来自大洋彼岸的朋友对此只能够入乡随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