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代田区从银座往西过了日比谷公园后,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毗邻皇居的樱田门和永田町两个面积不算大的区域里聚集了国会议事堂、内阁首相大臣官邸、议员会馆以及中央各省厅,是不折不扣的日本政治心脏。而与法务省、总务省和国土交通省相伴,距离皇居正门最近的中央省厅,就是警视厅了。藤岛将人觉得只有每次站在与皇居一条河之隔的警视厅楼顶,俯瞰那片浓郁茂密,将皇居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广阔树林时,才会有自己正在为中央机关工作的实感。

进入搜查一课已经有三年时间,当初那股因为实现了童年梦想,认为至此就变成正义的守护者的热情,早已经在全年无休的操劳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在进入警视厅的时候,藤岛将人没有通过国家公务员高级甲种考试47。不同于考试合格被分配到“晋升”队伍里的人,几乎一年半以后就能直接升职为警部进入领导阶层。藤岛今后的仕途,完全取决于他的年资和吃苦耐劳程度,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大半辈子都只能在作为基层棋子的操劳中度过。

对于年均个人收入400万的日本人来说,年收入只有200万,就算将乱七八糟的补贴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300万的藤岛,即使任职于中央机关,也依旧连中产阶级都算不上。在藤岛看来,当警察的唯一好处,就在于国家免费提供的警官宿舍里面,那一套狭小拥挤刚刚能够容纳一家三口的寓所,以及将来那笔不菲的退休金。

藤岛仰头看着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每当一个新案件调查工作开始,所有的情报都如拼图碎片一样倾泄而来,而最重要的那一片始终找不到的时候,是最让人沮丧和疲乏的。很多现在正在费尽气力跟进的线索,到了后来才会发现根本是浪费时间。但在结案之前,他只能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走访、调查、报告、再走访、再调查、再报告的机械过程,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突然闪现的突破口。

现在手里正在调查的是两个星期前,发生在轻井泽一幢豪华别墅内的凶杀案。藤岛并不认识被害人,直到开碰头会议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叫莲城幕流的被害者,居然是日本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的社长,据说与众多现任议员和前中央省厅大臣们都有密切往来。虽然是发生在轻井泽的案件,但是被害人住在都内,加上身份特殊,案件的管辖自然是交到了警视厅的手里。

莲城是在这个月的14号傍晚离开东京都内的事务所前往轻井泽别墅的,他的尸体在16日傍晚被前来打扫卫生的女佣发现,推定的死亡时间在15日夜晚。死因是利刃刺穿心脏失血过多,凶器是在现场找到的一把极为普通的铁质剪刀。尸体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但是现场却没有任何争斗的痕迹。法医鉴定后还发现,莲城的头部被重物击伤过,并且在死前的一整天都没有吃任何东西。一课在调查过现场之后认定,凶手是有计划地跟莲城约在轻井泽的别墅见面,并将他杀害的。

按照莲城秘书的说法,莲城是一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轻井泽的别墅是专门用来给他的家人渡假的地方,从来不会用来招待朋友或者客人。所以对于为什么莲城会突然在14号去轻井泽的别墅,她也不得而知。问她有没有莲城的朋友知道莲城在轻井泽别墅的地址,秘书的回答是,就算有,那一定也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朋友,因为她从来没有听莲城提起过。

藤岛他们在莲城的个人电脑内发现了一封署名为“FS”,要求15日在轻井泽别墅与莲城见面的邮件,邮件的发件地址是东京都内一家漫画吧。在调查了莲城的同事、家人、朋友,确认莲城并没有姓名首字母缩写为“FS”的朋友或者客户之后,警方意外地在莲城事务所的来访者登记簿上看到了深泽信之48的名字。深泽信之的来访时间是7月28日,正好是莲城被害的两周前。

“请问这个叫深泽信之的人跟莲城律师的关系是?”藤岛问莲城的秘书。

“这个我不清楚。就我所知社长没有姓深泽的客户,朋友那边的关系就不清楚了。”秘书回答道:“他没有在我这里预约,大概是直接跟社长预约的来访时间吧。”

然后藤岛他们又转到事务所的前台,找到了28日当天上班的前台接待人员。

“请问你还记得这个叫深泽信之的人的长相吗?”

“不……记得了。”年轻女孩看上去相当的困惑,她皱着眉头看着右侧的空气仿佛在用力回忆,最终一无所获。

很正常,藤岛想到。谁会记得一个月以前只见过一面的人。正当他叹气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女孩突然说道:“我觉得他说话的口音有点怪。”

“口音?”

“是的,因为他戴着棒球帽子又始终把脸压得很低,所以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因为担心会听不清楚而特别注意了。”女孩说道:“一开始我觉得那个是京都口音,可是又好像有点北海道的口音。”

“京都和北海道?”藤岛不解地说道:“这两个地方的口音可是截然不同的啊。”

“对,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女孩解释道:“我自己是札幌人,所以对札幌口音非常敏感。那个人的口音里京都腔比较重,但是在用词上好像又故意要用札幌方言。”

“这么说你们聊了很久?”

“也不算很久,其实通常事先有预约的人签了名之后就会直接上楼去,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跟我聊了几句。”

“内容呢?”

“不记得了。”女孩又是一脸为难的表情。

在没有任何其他线索的情况下,藤岛他们的调查重点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这个叫做深泽的人身上。一个星期前,他们通过深泽在东大的社团,找到了他打工的便利店。但是店长却说深泽刚刚辞职了。藤岛马上问他记不记得这个月14日到16日深泽在什么地方,店长给出的回答是,深泽身体不舒服请假在家休息。

之后他们来到深泽的住处,那是一幢位于下北泽,与都内环状电车轨道相隔不到十米的两层楼旧公寓。从公寓外侧的铁质楼梯爬上二楼,狭窄的阳台式走廊的左侧下方,是时不时轰鸣而过的电车,右侧则是一排住户的房门以及厨房的窗户。栏杆和门窗全都老旧得似乎一碰就会碎,墙壁上满是黑色和深褐色的不知道沉积了多少年的污渍。深泽的家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

找深泽的邻居核实他在那段时间的行踪。显然,深泽是个几乎不与左邻右舍交往的人,每天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很晚才回家,邻居对于他几乎都没有印象,并且直到藤岛他们找上门,才知道深泽居然是东大的高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