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巴黎到克里登(第2/2页)

过道对面的两个女人停止了交谈。简看过去,见那位德累斯顿瓷器女人正气呼呼地检视自己破损的指甲。她拉铃叫来了身穿白色制服的乘务员:“你去前舱把我的女仆叫来。”

乘务员恭顺地迅速走开。不一会儿,一个黑发黑衣的法国姑娘拿着一只首饰盒走了过来。霍布里夫人用法语对她说:“玛德琳,我要的是那只红皮摩洛哥小盒。”

法国姑娘又匆忙穿过过道,走到机舱尽头,那里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盒子。她拿来一只红皮化妆盒。塞西莉·霍布里接过小盒说:“就放在这儿吧。”

女仆走了。霍布里夫人打开有着漂亮内衬的首饰盒,拿出指甲钳。之后,她又对着一面小镜子起劲地照来照去,这里扑点粉,那里抹些口红。

简轻蔑地撇撇嘴,目光望向机舱的其他地方。

两个女士后面坐着那位外国小个子男人。他已经与那位乡下妇人换了座位。他怕冷似的裹着厚外套,似乎睡得很沉。也许被简的眼光惊动了,他睁开眼睛,注视了她一会儿,又重新闭上。

他身旁坐着一位灰发高个儿男子,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长笛盒子。他正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长笛。简觉得他不像是搞音乐的,倒像是律师或者医生。

他们身后是两个法国人,一个留着大胡子,另一个则年轻得多,像是一对父子。两人正指手画脚,激动地谈着话。

简无法看到自己这行座位的情况,她的视线被身着蓝套衫的男子挡住了,就是那个她出于某种原因刻意不去看的人。

“真是莫名其妙,还觉得挺刺激的,好像十七岁的女孩似的。”简对自己颇为不满。

坐在她对面的诺曼·盖尔也在想:“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她一定还记得我。她的筹码被庄家扫走时是多么失望呀,看她收回筹码的表情真让人感到愉快,付出更多代价也是值得的。我当时那么做太对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好迷人——牙龈粉红,牙齿雪白,一点龋齿都没有——糟糕,我都开始兴奋了,老实点,你这小子……”

他对拿着菜单站在身边的乘务员说:“我要冷牛舌。”

霍布里伯爵夫人在想:“天哪,我该怎么办呢?一切都这么乱七八糟的,真让人烦透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办法,我必须鼓起勇气来。我鼓得起勇气吗?这样能蒙混过关吗?我的勇气已经化为乌有了,都用完了,我以前干吗要那样呢?我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简直糟糕透了。维尼蒂娅·克尔那老猫也在,这让情况变得更糟。她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一条腥鱼。她自己想得到斯蒂芬,不过目前还没得逞。她那张大长脸真让我烦透了,就是张马脸。我恨这些乡下女人。天哪,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绞尽脑汁了,那老东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从化妆包里摸索出烟盒,取出一支烟装在长长的烟嘴上,手轻微地颤抖着。

令人尊敬的维尼蒂娅·克尔在想:“这小荡妇,她就是个荡妇,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荡妇。可怜的老斯蒂芬——只要他能回心转意,甩掉她……”

她也拿出自己的烟盒,并接过霍布里夫人递过来的火柴。乘务员连忙说:“对不起,夫人们,飞机上不能抽烟。”

塞西莉·霍布里说:“见鬼。”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想的是:“那位姑娘很标致,从下巴上看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她为什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坚决地不看对面的英俊小伙子?显然她很在意他,而他也……”

飞机微微往下一沉。

“讨厌。”波洛先生想,赶紧闭上了眼睛。

在他身旁,布莱恩特医生用紧张的双手抚摸着长笛,想:“我很难作出决定,很难啊。这将是我一生的转折点……”他小心翼翼地将长笛从笛盒里拿出来。音乐使人远离一切尘世的烦恼。他浅笑着将笛子放在嘴边,然后又放了回去。

他身旁那位留小胡子的小个子男人已经睡得很沉了。刚才飞机有一阵子小小的颠簸,那人明显地脸色发青。布莱恩特医生很高兴自己既不晕船也不晕车,更不晕飞机。

老杜邦对身旁的小杜邦用法语嚷道:“这很明显嘛,他们都错了。那些德国人、美国人还有英国人,根本不懂如何鉴定史前陶器的时间。比如萨马拉的器皿……”

儿子让·杜邦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你这么说得拿出所有相关证据才行……”

他们就这样一直闲聊着。

阿曼德·杜邦打开一只手提包。“比如这些库尔德人的烟杆,刚出厂不久,但它们上面的图案与公元前五千年前的装饰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他连说带比画,手一挥,差点儿弄翻了乘务员正往他面前放的盘子。

侦探小说家克兰西先生从诺曼·盖尔的座位后面站了起来,向机舱那头走去。他从风衣兜里取出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构思自己的犯罪小说。

坐在他身后的赖德先生在想:“我一定要坚持住,尽管困难很大,这次分红我一定要增加留存,一旦过了这一关……”

诺曼·盖尔站起身去了洗手间。他一走,简就拿出小镜子,急切地察看自己的妆容,还补了补妆。

乘务员将咖啡放到她面前。

简向窗外看去,英吉利海峡在太阳下闪着蓝光。

一只黄蜂在克兰西先生的头上盘旋。他不经意地挥了挥手,黄蜂又嗡嗡飞去拜访杜邦父子的咖啡杯。让·杜邦灵巧地捏死了它。

谈话声慢慢停止了,机舱终于安静下来。不过乘客们并没有停止思索。

坐在机舱顶头二号座位的吉塞尔夫人的头猛地朝前垂下来。如果有人看见,会以为她睡着了。可她并没有睡觉,但也不能说话,不能思考了。

吉塞尔夫人死了。

[1]①法国城市,位于戛纳和尼斯之间。

[2]②法国埃罗省的一个市镇,位于南部沿海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