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莎拉再次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里。柯普先生的声音如同远方小溪宜人的轻响,潺潺地流到她耳朵里。杰拉德医生却开口问了起来:“是吗?什么事情?”

“我是听在泰伯利亚旅馆遇到的一位女士说的。据说有个姑娘曾经在博因顿家工作过。那个女孩,我听说,曾经——”柯普先生顿了一顿,特意看了一眼莎拉,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怀孕了。那位老夫人发现了这件事,但对这位姑娘还是很和善。可就在孩子出生前的几周,她把那位姑娘赶出了家门。”

杰拉德挑起了眉毛。“啊。”他本能地应了句。

“告诉我消息的人似乎对这件事的真实性非常笃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看法一致,但是在我看来,这实在是非常残忍。我没法理解——”

杰拉德医生打断了他。“你应该试着去理解。在我看来,博因顿老夫人应该从中获得了相当大的满足。”

柯普先生转身看着他,一脸惊吓。“不,先生,”他强调说,“我没法相信。这实在是太骇人了。”

杰拉德医生柔声引用了一句话:“‘因此我转身,看着白日之下的那些做定的压迫。被压迫的人群那里传来啜泣呻吟,毫无慰藉;压迫他们的人手握重权,无人敢挺身而出。我赞扬已死的人,而不愿奉承那些仍执著生存的人。哦。从未生存于世的人远远要比已死或者活着的人好得多;因为他们从来不曾知晓,这世上存在的活生生的罪恶……’”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亲爱的先生,我一生都致力于研究人类脑子里发生的奇怪事情。一个人只肯面对人性光明美好的一面并不是好事。在生活的每一天,在那些体面的举止和礼貌风俗的遮掩之下,有着无穷无尽的奇异事情。比如,单纯的恶毒残虐就能让某些人非常快活。如果深究,其中蕴藏着更根深蒂固的东西。那就是要他人承认自己价值的强烈而可怜的欲望。如果这欲望无法得到满足,它便会转向别的法子——由此便产生了不计其数的变态行径。残虐的习性,正如其他习性一样,可以滋生、增长,控制住一个人——”

柯普先生咳嗽了一声。“我觉得杰拉德医生你是不是太夸大其词了。说真的,这里的空气真是太美妙了……”他落荒而逃。杰拉德医生笑了笑。他又看向莎拉。莎拉正在皱眉——神情中带着青春的凝重。他想着,她看起来如同一位正斟酌刑罚的法官……

他转身看着皮尔斯小姐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我们得下山了,”她嘟囔说,“我的老天哪!我敢说我绝对做不到的,但是向导说下山的路截然不同,要容易得多。但愿如此,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从来都不站在高的地方往下看……”

回程的路沿着一条瀑布向下延伸。虽说有些石头不够稳,可能会有扭到脚的危险,但这条路的确不会让人眩晕。

众人终于走回了营地,虽说有些累,但精神很好。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午饭的延迟也让大家胃口大开。博因顿一家人正坐在帐篷里的大圆桌边。他们刚刚吃完午饭。

韦斯特霍姆爵士夫人以她最为屈尊纡贵的姿态和他们打了一个极为优雅的招呼。“真是个极为有趣的上午,”她说,“佩特拉的确是个美妙的地方。”

卡罗尔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飞快地看了一眼母亲,喃喃地说:“哦,是的,是的。”接着闭上了嘴。

韦斯特霍姆爵士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打招呼的责任,开始进餐。吃饭的时候,他们讨论了下午的安排。

“我想我下午得休息了,”皮尔斯小姐说,“我觉得不要安排太多事情比较好。

“我想出去走走,四处看看,”莎拉说,“你呢,杰拉德医生?”

“我和你一起吧。”

博因顿老夫人掉了个汤匙,发出很大的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想我会和你一样,皮尔斯小姐,”爵士夫人说,“可能就看半个小时的书,然后躺一下,睡至少一两个小时。之后,说不定会出去散个步。”

在雷诺克斯的搀扶下,博因顿老夫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站了一会儿,接着开口说:“你们下午最好都出去走一走。”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亲切。

她的家人全都大吃一惊,神情几乎滑稽可笑。

“但是,母亲,你呢?”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我。我想独自待一会儿,看看书。金妮最好不要去。她应该躺下睡个觉。”

“母亲,我不累。我想和大家一起。”

“你累了。你不是说头疼吗!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回去躺着睡觉。我知道怎样才算是对你好。”

女孩先是仰起头,反抗般大睁着眼睛。接着她垂下了头——一副挫败的样子。

“傻孩子。”博因顿老夫人说,“回你的帐篷去。”

她蹒跚着走出大帐篷——其他人鱼贯而出。

“哦,我的天,”皮尔斯小姐说,“这群人真是太奇怪了。那个母亲的脸色真是奇怪。简直是紫色的。我敢说她心脏不好。这里这么热,一定让她觉得非常劳累。”

莎拉想着:“她居然放他们自由了。她知道雷蒙德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这是个陷阱吗?”

午饭之后,莎拉走回自己的帐篷,换了条新的亚麻布裙子,刚才的想法依然让她很忧虑。自从昨天晚上,她对雷蒙德便有了一种保护性的温柔。这便是爱了,站在对方的角度,感受到对方的苦恼,想要改变,不惜一切,想把爱人从苦难中解救出来……是的,她爱雷蒙德·博因顿。正像是圣乔治与恶龙的关系反过来。她是那位拯救者,而雷蒙德是被囚禁的受害者。

而博因顿老夫人就是那条恶龙。一条恶龙突然如此大发善心,这不由得让莎拉疑虑重重,这里面显然有危险。

三点一刻,莎拉走向大帐篷。

韦斯特霍姆爵士夫人正坐在一把椅子里。尽管天很热,她还是穿着她那条轻便的哈里斯粗花呢裙子。她的膝头摊着皇家调查委员会的报告。杰拉德医生正在和皮尔斯小姐聊天。皮尔斯小姐站在自己的帐篷旁,拿着本名为《爱的探求》的书。封面上写着:这是一本由激情和误解交织而成的悬疑小说。

“我觉得吃完饭就躺下可不是个好主意,”皮尔斯小姐说,“你知道的,消化系统的问题。站在帐篷的阴凉地里可真是凉爽惬意。哦,亲爱的,你觉得那位老夫人就这么坐在大太阳底下明智吗?”

他们全部抬头望向眼前这座山脊。博因顿老夫人正坐在那里,就如同昨天晚上一样。一尊纹丝不动的佛像,盘坐着守在自家洞穴门口。视线范围内再无其他人。营地的其他人都在睡觉。不远的地方,在山谷那边,有一群人正在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