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啊,是这样的吗?”

她猛然转身面对他。

“不,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样。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大家都会对约翰形成这种错误的印象。这就是我来跟您说这件事的原因——因为我怀有这种模糊的希望,希望我能让您理解。我是说,理解约翰是什么样的人。我完全能够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报纸的大标题——一位医生的罗曼史——格尔达,我,薇罗尼卡·克雷。约翰不是那样的——他真不是一个对女人很有想法的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并不是女人,而是他的工作。他的兴趣与热情在于他的工作——是的,还有他的冒险精神。如果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无论什么时候,问他心里最在意的女人是谁,您知道他会怎么回答吗?——克雷布特里太太。”

“克雷布特里太太?”波洛惊讶地问,“克雷布特里太太是谁?”

亨莉埃塔仿佛含笑带泪地继续道:“她是一位老太太——丑陋、肮脏、满脸皱纹,意志极其坚定。约翰对她的评价极高。她是圣克里斯托弗医院的一位病人。她患有里奇微氏症。这种疾病非常罕见,一旦得上,几乎必死无疑——根本没有治疗它的特效药。但约翰正在研究一种特效药——我没办法从技术上解释这一点,那很复杂,与荷尔蒙的分泌有关。他正在进行试验,而克雷布特里太太是他的明星病人——您知道,她非常有勇气,求生意志极强——而且她非常喜欢约翰。他们俩在并肩战斗。里奇微氏症与克雷布特里太太是约翰这几个月来心里的重中之重——不论白天黑夜,其他事都没那么重要。这是对约翰来说做一个医生的意义所在——并不是哈利街的那些事,那些有钱的胖女人,那都只是他的副业。他在乎的是强烈的科学上的好奇,以及所获得的成就。我——哦,我真希望能使您理解。”

她的双手绝望地比划着,赫尔克里·波洛暗忖,这双手是多么的可爱而敏感。

他说:“对此您似乎相当理解。”

“哦,是的,我理解。约翰以前常常来跟我谈这些事,您知道吗?并不是真的对我谈——我觉得,有一部分是对他自己谈。他能藉此理清思路。有时他几乎感到绝望——他找不到攻克不断增强的毒性的方法——然后他又会想出主意来调整治疗的手段。我无法向您解释那是什么样的情况——它就好像,是的,好像一场战役。您无法想象这其中的激动与专注,以及,是的,有时是巨大的痛楚。而有时,则是铺天盖地的疲倦……”

她沉默了一两分钟,眼神因为回忆而黯淡。

波洛好奇地问:“您本人一定也具备一些医学方面的知识吧?”

她摇摇头。

“谈不上。只是足以理解约翰在说些什么。我买了一些书读过。”

她又沉默了下来,脸色变得柔和了一些,双唇微张。波洛想,她陷入回忆中了。

随着一声长叹,她的心神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渴求地望着他:“如果我能使您明白——”

“您做到了,小姐。”

“真的吗?”

“是的,我能听得出对方话语中的真诚。”

“谢谢您。但要向格兰奇警督解释这一切可不容易。”

“可能是的。他会集中注意私人的角度。”

亨莉埃塔激动地说:“可那一点太不重要了——完全微不足道。”

波洛缓缓地抬起眉毛。她对他那无声的抗议回应道:“确实是这样!您要知道——过了一阵之后,我介入了约翰与他心心念念所想的事之间了。我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影响到了他。他无法像他所希望的那样集中注意力了——因为我。他开始担心他可能爱上我了——他不想爱任何人。他——他与我做爱,因为他不愿过多地想起我。他希望保持事情轻松简单,就与他以前的其他外遇一样。”

“而您呢——”波洛密切地注视着她,“您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满意吗?”

亨莉埃塔站起身来。她再一次以干巴巴的语调说:“不,我并不——满意。毕竟,我是个人……”

波洛等了一小会儿,又说:“那么,为什么,小姐——”

“为什么?”她转身面对他,“我希望约翰满意,我希望约翰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我喜欢他能够继续做他真正在乎的事——他的工作。如果他不想被伤害——不想再次处于一个容易受伤的位置——那么——那么,我觉得这样没有问题。”

波洛摸了摸鼻子。

“刚才,萨弗纳克小姐,您提到了薇罗尼卡·克雷。她是约翰的一个朋友吗?”

“在上星期六之前,他已经整整十五年没有见过她了。”

“他十五年前认识她?”

“他们曾经订过婚。”亨莉埃塔回到沙发边坐下,“我明白了,我得把一切从头到尾解释清楚。约翰曾经不顾一切地爱着薇罗尼卡。而薇罗尼卡当时是——当然现在也还是——一等一的泼妇。她是一个不可一世的自大狂。她要求约翰放弃一切,成为薇罗尼卡·克雷小姐温驯的小丈夫。约翰与她断绝了关系——做得相当正确。但他因此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当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娶一个与薇罗尼卡截然不同的女人。他娶了格尔达,用比较粗俗的话来形容,她就是个一等一的傻瓜。这一切都非常美满和安全,但谁都能看得出,迟早有一天,与一个傻瓜一起生活会将他彻底激怒。他有过好几次外遇——但都毫不重要。格尔达,当然,从来不曾起过疑心。但我则认为,在这十五年间,约翰心中始终有个结——与薇罗尼卡有关的心结。他从未真正放下过她。然而,上星期六,他再次与她相逢。”

沉默了很久之后,波洛轻柔地说道:“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直到凌晨三点才回到空幻庄园。”

“您怎么知道的?”

“有个女佣那天牙疼,睡不着。”

亨莉埃塔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露西家的用人实在太多了。”

“但您也知道此事,小姐。”

“是的。”

“您怎么知道的?”

亨莉埃塔再次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她缓缓回答道:“我一直守在窗边看着,我看见他回屋来的。”

“牙疼吗,小姐?”

她向他微微一笑。

“另一种疼,波洛先生。”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波洛说:“我陪您走回去吧,小姐。”

他们穿过小径,走出大门,一路进入栗树林之中。

亨莉埃塔说:“我们不必走到游泳池那边。我们可以向左上坡,沿着上方的小路走到花间小径。”

有一条羊肠小道沿着陡峭的山坡通向灌木丛。走了一段之后,他们来到一条比较宽的小路,在栗树林的上方,沿着山坡的走势蜿蜒。此刻,他们来到一条长凳边,亨莉埃塔坐了下来,波洛坐在她的身旁。他们的头顶与身后都是灌木丛,而下方则是栗树林。长凳面前是一条蜿蜒下行的小路,通往远处那微微泛着波光的蓝色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