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十二月二十二日(第4/8页)

他伸出手臂,温柔地抱着她。

“你没管住自己的嘴巴,莉迪亚。你完全没必要嫉妒。”

她飞快地给了他一个悔意之吻,轻轻地吻上他的耳垂。

“我知道。同样的,阿尔弗雷德,对你的母亲我也没有一丝嫉妒之心。我多希望能认识她呀。”

“她是个可怜的人。”他说。

他妻子很感兴趣看着他。

“她就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吗,一个可怜的人?真有意思。”

他陷入回忆中,诉说着。

“我所记得的她,基本上一直病着,经常哭泣,”他摇了摇头,“她没有一丝生气。”

她凝视着他,温柔地低声道:“真怪……”

但当他向她投来不解的一瞥,她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把话题岔开了。

“既然我们搞不清神秘的客人是谁,那我还是先出去把花园里的事做完吧。”

“外面很冷,亲爱的,寒风刺骨。”

“我会穿得暖和点。”

她离开了房间。只剩阿尔弗雷德·李一个人,他微微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房间里面的大窗户旁边,窗外是围着房子修建的露台。过了一两分钟,莉迪亚出现了,拿着一个平底篮子,身上裹着一件毛毯一样的外套。她放下篮子,开始在一个稍稍高出地面的方形石水槽里忙活起来。

阿尔弗雷德看了一会儿,走出房间,拿了外套和围巾,从侧门来到露台上。他顺着露台走,一路上散布着好几个做成盆景的石水槽,这些全部出自莉迪亚那双灵巧的手。

有一个沙漠风情的主题,铺着细细的黄沙,一小丛绿色的棕榈树种在染了色的铁皮罐里,还有一个骆驼队、一两个阿拉伯人偶和几幢黏土制成的泥浆房。一个是意大利花园盆景,有露台和开满鲜花的花床,全是用染了色的封蜡做的。还有一个是北极景观,用绿色玻璃做成冰山,还有一小群企鹅。接下来是日式庭院,有两棵漂亮的小矮树,镜子代表水面,还有黏土小桥。

最后他终于走到她身边。她正在工作,蓝色的纸铺在地上,上面压着玻璃,旁边是几块堆起的石头。此时她正从一个小袋子里往外倒粗糙的鹅卵石,想弄成海滩的样子。石堆之间有一些小仙人掌。

莉迪亚在自言自语。

“对,就是这样,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阿尔弗雷德说:“这件最新的作品是什么?”

她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因此吃了一惊。

“这个?噢,这是死海。阿尔弗雷德,你喜欢它吗?”

他说:“看起来相当贫瘠,不是吗?不该多来一点绿色植物吗?”

她摇摇头。

“我想象中的死海就是这样的。它‘死’了,你懂吗——”

“不如其他那些好看。”

“它本来就没被设计成好看的。”

附近传来脚步声。上了年纪、一头白发、背有些驼的男管家正向他们走来。

“乔治·李太太打来电话,夫人,她问明天她和乔治先生五点二十到,方便吗?”

“方便。告诉她,完全没问题。”

“谢谢您,夫人。”

男管家匆匆离开了。莉迪亚望着他离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柔和。

“亲爱的老特雷西利安。他多么值得信赖啊!我无法想象要是没有他,咱们可怎么办。”

阿尔弗雷德表示同意。

“他是那种老派的家伙,跟着咱们差不多四十年了,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我们。”

莉迪亚点点头。

“是的,他就像小说里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我相信,在必要的时候,为了保护这个家里的人,他会不顾一切的!”

阿尔弗雷德说:“我相信他会……是的,我相信他一定会。”

莉迪亚把最后几块鹅卵石放好。

“好啦,”她说,“全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阿尔弗雷德有些茫然。

她笑了。

“为圣诞节呀,傻瓜!为即将到来的这个情深意切的圣诞节家庭聚会。”

4

戴维正在读信。他刚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一边,现在又捡了回来,重新展平读了起来。

他的妻子希尔达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他。她注意到他太阳穴部位的肌肉在抽搐(还是说那是凸起的青筋),细长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全身都在紧张地痉挛。最终,当他把总是垂在前额的一缕金发拂开,那双迷人的蓝眼睛望向她时,她已经准备好了。

“希尔达,我们该怎么办?”

希尔达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她听出了他声音中的迫切,深知他有多依赖自己——打从结婚起便如此——知道她会直接影响他最后的决定。正因如此她才格外谨慎,不想把事情说得太死。

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带有能抚慰人心的力量,就像经验丰富的幼儿园阿姨。

“那要看你是怎么想的,戴维。”

希尔达,这个大块头女人,并不美丽,但有一种吸引力。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就像一幅荷兰人画的风景画,嗓音温暖,讨人喜欢。她拥有一种坚强——深藏于心的坚韧,能够感染弱者。一个过分刚烈的矮胖的中年妇女,不机灵,也没什么才气,但有一些你不能忽视的东西。力量!希尔达·李拥有一种力量!

戴维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步。他的头发一点儿也没变白,长相难以置信的孩子气,温和的脸庞就像伯恩-琼斯(注:伯恩-琼斯(Edward Burne-Jones 1833-1898),新拉斐尔前派(又名牛津会)最重要的画家之一。)笔下的骑士,有些……不真实。

他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希尔达,你一定知道。”

“我不确定。”

“但我告诉过你呀——一次又一次。我讨厌那里的一切。那所房子,乡下,以及相关的一切。它只会唤起我的痛苦回忆。我讨厌在那儿度过的每一分钟!当我想起它,就会想起我母亲受过的所有苦难……”

他妻子同情地点点头。

“她非常可爱,希尔达,非常有耐心。躺在那儿,即便痛苦,却忍耐着,承受着一切。而我的父亲,”他的脸色随之阴沉下来,“给她的一生带来不幸,羞辱她、炫耀他的艳遇。他时常对她不忠,甚至从不费心遮掩。”

希尔达·李说:“她本不该这样忍气吞声,她应该离开他。”

他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说道:“她太善良了,不可能那么做。她认为留在那里是她的责任。再说了,那里是她家,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可以独立谋生。”

戴维烦躁地说:“在那个时候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那时的女人是不会那样做的。她们包容一切,耐心地忍耐。她还得考虑我们。即使她和我父亲离了婚,会发生什么?他很可能会再婚,建立一个新的家庭,我们就会被扔到一边。所有这些她都必须考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