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罪恶

我去波洛房间里找他,发现他近来忙得昏天黑地,已经快崩溃了,这让我很为他不值。

他现在声名大噪,享誉四方,以至那些贵妇人什么首饰不见了,宠物猫跑丢了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都跑来找大侦探波洛帮忙。我这位老友既有佛兰芒人珍惜一针一线的传统品质,又像艺术家一样容易激动,常常一时冲动之下接受人家委托,过后办案时又觉得索然无味。而对他感兴趣的案子,即使分文不取他也乐于接受,用心调查。这样一来,他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自己也觉得太辛苦。因此,当我劝他和我一起去著名的南方海滨胜地埃伯茅斯度假一周的时候,他欣然从命。

我们在海边过了四天轻松愉快的日子。第五天,波洛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来找我。

“你还记得约瑟夫·艾伦斯吗,那位剧院经纪人?”

我搜索了一下记忆,表示还记得。波洛交游广阔,从清洁工到公爵,三教九流无奇不有。

“是这样的,黑斯廷斯,约瑟夫·艾伦斯目前正在夏洛克海湾。他情绪恶劣,好像碰到点小麻烦,想请我过去帮帮他。这个嘛……嗯……我没法说不,他这人很仗义,过去帮过我很多忙。”

“如果你想去,那咱们就去吧!”我不置可否地说,“听说夏洛克海湾风景宜人,我正好也没去过。”

“这样我们既可以帮朋友忙又可以游玩一番啦!”波洛很高兴,“那么订火车票的事情就交给你啦?”

“估计还要转一两次车呢,”我苦着脸说,“你也知道在乡下搭乘火车有多么麻烦,有时候从德文郡南海岸到北海岸就要整整—天时间。”

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麻烦,我去问了一下,人家说这个行程只需在埃克塞特换一次车,火车上的环境也很舒适。我急忙回去向波洛汇报。路过迅捷汽车公司售票处时,无意中看到告示牌上写着:

夏洛克海湾一日游,第二天早上八点三十分出发,一路观赏德文郡风景最佳之境。

我很感兴趣,就停下来打听细节,然后兴冲冲回到旅馆向波洛报告。没想到,波洛不领情,给我的兴奋兜头一瓢冷水。

“哎呀,亲爱的朋友,坐汽车有什么好?火车多好哇,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会爆胎,不会撞车,刮风下雨都不受影响,随便开窗关窗,没有我讨厌的穿堂风。”

我小心翼翼地表示,我喜欢坐汽车旅行是因为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要是下雨呢?你们英国的天气这么阴晴不定神出鬼没的。”

“下雨有顶棚,还有别的设施呀,根本淋不着。再说,如果雨下得太大,游览就取消了。”

“那么,最好下场大雨。”

“好吧,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汽车旅行,那就……”

“不不不,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你一定想坐汽车。好在我还带着大衣和两条围巾。”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们在夏洛克海湾能有足够的时间办事游玩吗?”

“嗯,那我们就留在那里过夜,不跟着旅游车回来。他们的日程是,从达特穆尔那边绕过去,游览沿途风光,在蒙克汉普顿停下来吃午饭;大约下午四点到达夏洛克海湾,游玩一个小时,汽车五点启程返回,十点把我们送到家。”

“噢,他们是这么安排的,”波洛更加不屑,“就这样还有人买他的票?不过,既然我们不跟车返回,车票应该打折吧?”

“他们不会同意的。”

“那怎么可以?”

“得了吧,波洛,别这么斤斤计较,你又不缺钱。”

“这不是斤斤计较,这是在商言商,即使我是百万富翁,也不能花冤枉钱。”

不出我所料,波洛碰了一鼻子灰。迅捷汽车公司售票处卖票的那位先生根本不屑与他争辩,只是冷淡地让我们付全款买票,是不是随车返回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他还很气人地暗示说,如果我们不随车返回应该加收额外费用。徒费了半天唇舌,波洛乖乖地掏钱付了全款。

“英国人,好像对钱都不在乎似的,”他嘀嘀咕咕地说,“你刚才看到旁边那个年轻人了吗?黑斯廷斯,他说只坐到蒙克汉普顿就下车,却还是付全款买了往返票。”

“我没看到,事实上——”

“事实上,你在看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她订了五号座,坐在我们旁边。没想到吧,我注意到你的眼光了。我还注意到,我要订十三、十四号票的时候,你赶紧挤进来抢着说‘三号、四号更好’。其实我要的那两个座位在车子中部最为安全稳妥。”

“你观察得真细,波洛。”我有点不好意思。

“棕色头发嘛,你总是喜欢棕发女人。”

“那又怎么样,看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总比看一个莫名其妙的男子要养眼吧。”

“那也不能一概而论,对我来说,那个年轻男子更有趣。”

波洛似乎话里有话。我扫了他一眼。“什么意思?有情况?”

“噢,不要这么激动,我看他有趣,只不过因为他脸上那胡髭实在修剪得太拙劣了。”波洛脉脉含情地抚摩着自己漂亮的胡髭,自言自语地说,“这是艺术,不是谁想留就能留的,留得不像样子还不如不留。唉,那些不精通其中门道又想留胡髭的人太不幸了。”

谁知道他是在一本正经抒发己见,还是在旁敲侧击讥笑别人?我懒得再搭理他。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正是出游的好天气。忧心忡忡的波洛把自己武装起来,除了最厚的西服,他还穿上羊毛背心和厚大衣,裹着两条围巾。此外,他还预先服了两片感冒药,又往包里放了两片。

我们随身携带着两个小手提箱,买票时注意到的女孩带了个小手提箱,那个被波洛认为胡髭有问题的年轻男子也带了一个小手提箱。车上没有别的行李,这四个箱子都放在司机旁边,我们各自落座。

波洛故意揶揄我说,你不是特别喜欢新鲜空气吗,那你就坐靠外的三号座吧,他自己坐四号座,挨着我们漂亮的芳邻。不过,他这人还是很仗义的。坐在六号座的男子有点举止不端让人难受,波洛就低声问那个女孩要不要和他换座位,她感激地同意了。这样她就坐在了我们当中,彼此间很快开始愉快地谈天说地起来。

她看上去很年轻,不超过十九岁,单纯得像个孩子,也像个孩子一样口无遮拦,我们很快就了解了她那点经历。她有个姑妈,在祖父去世后生活陷入困境,便用手头仅有的一点钱和祖父留给她的一屋子古玩开始做生意。姑妈的生意很好,在古玩界有了一定名气。玛丽·达兰特,也就是这个女孩,便来投靠姑妈,跟着姑妈学习和帮忙。她喜欢干这行,比看护小孩或陪伴老人要强多了。此次出门旅行好像是在替她的姑妈跑腿,她的姑妈在埃伯茅斯开了一家很有趣的古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