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速之客

罗歇伯爵刚刚吃完精致的早餐:一份鲜蔬蛋卷,一块浇着蛋黄酱的上好牛肉,以及一份萨戈仑松饼。他用餐巾擦了擦小黑胡子,然后站了起来。他在大厅里踱着步,以惬意的神态观赏着散落在大厅各处的几件古玩:路易十五(注:法国国王,一七一五年至一七七四年在位。)的鼻烟壶,玛丽·安托瓦内特(注:法国王后,路易十六的妻子,生活奢靡无度,法国大革命时被执行死刑。)穿过的沙丁鱼鞋,等等。他通常都会向来访者介绍说,这些都是家族里流传下来的宝贝。他走到阳台上,遥望着地中海。然而此刻,他无心享受眼前的美景。精心筹划了许久的计划就这样被破坏了,一切又要从零开始。他坐在藤椅上,手指挟着香烟,沉思起来。

此时他的仆人,伊波利特,送来一杯咖啡和一杯上等的利口酒。这位伯爵先生家中有不少这样的珍藏。

在仆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伯爵轻打手势示意他等一会儿。伊波利特立在一旁,静静等候主人的进一步指示。他的面庞看起来并不算英俊迷人,但举止却十分有风度,常常让人忽略他那平凡的相貌。他此刻这种聆听主人指令的仪态也显得十分得体。

“最近几天,”伯爵说,“可能会有不少陌生人来访,他们会想方设法地与你还有玛丽套近乎。他们也可能会向你打听很多关于我的事情。”

“是,伯爵先生。”

“难道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没有,伯爵先生。”

“目前还没有陌生人登门吗?你能肯定吗?”

“谁也没有来过,伯爵先生。”

“很好。”伯爵的语调有点僵硬,“可是我敢肯定,他们一定会来问东问西的。”

伊波利特用狡黠的目光看着他的主人。

伯爵并没有看向他,而是自顾自缓缓地继续说道: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是上周二来到这里的。如果警察或者其他什么调查的人问你,你一定不要忘记这件事。我是在礼拜二,也就是十四号那天到这儿的,而不是十五号,星期三才到。你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伯爵先生。”

“凡是牵扯到女士的事情,都应当谨慎处理。而我知道,你一向很谨慎,伊波利特。”

“我会谨慎处理的,先生。”

“那么玛丽呢?”

“玛丽也会如此,我为她担保。”

“那很好。”伯爵低语道。

伊波利特退出房间之后,伯爵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沉思着。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缓缓摇摇头,有时又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伊波利特再次来到房间,打断了他的沉思。

“有一位女士找您,先生。”

“一位女士?”

伯爵感到十分吃惊。女士拜访玛丽娅别墅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让伯爵吃惊的是,在此刻这样一种特殊的时期里,究竟是哪位女士会来拜访他呢。

“我认为这位女士并不是先生的熟人。”男仆轻声提醒道。

伯爵愈发对这位不速之客感到好奇。

“那把她带进来吧,伊波利特。”他命令道。

过了一会儿,一位穿着橘黄色和黑色相间衣服的女士走进了阳台,她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

“您就是罗歇伯爵先生吗?”

“愿意为您效劳,女士。”他深鞠一躬,说道。

“我是米蕾,您可能听说过我。”

“当然了,女士,谁能不被您的舞蹈所吸引呢。简直堪称完美!”

舞蹈演员用职业性的笑容回答了这一恭维。

“请原谅我贸然来打扰您。”她开口道。

“恳请您先坐下,女士。”伯爵说着拉过一把椅子。

在这样一副殷勤模样的背后,伯爵实际上正仔细研究眼前这位女士。罗歇伯爵向来十分了解女性。但说实话,他与米蕾这类游戏人间的女性接触不多。他与女演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点儿相像。伯爵深知他的那些伎俩,在米蕾这种狡黠的巴黎女子身上完全不起作用。可至少目前他能立即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极其愤怒的女士。而对于愤怒的女士,伯爵再了解不过了,当一个女人处于极度愤怒中时,她的那些谨慎就会被抛诸脑后,这对于一个与她智力相当但却更冷静的男人来说,完全是一大利事。

“您真是太友善了,女士。您的到来使我这小屋顿时蓬荜生辉。”

“我们俩在巴黎都有熟人。”米蕾说,“我从他们那儿听过一些关于您的丰功伟绩,但我今天来找您却是为了别的事情。我一到尼斯就听说了,您知道的,是一些其他的事情。”

“是吗?”伯爵柔声问道。

“恕我直言。”米蕾继续说,“我要说的事,您听起来可能不大舒服。可是请您相信,我是打心底里为您着想的。伯爵先生,现在尼斯的人都在议论说,您就是杀死那位英国女士——凯特林夫人的凶手。”

“我?我是杀死凯特林夫人的凶手?呵呵!但这太荒唐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而不是义愤填膺。他知道,这是从她的嘴里探听出更多消息的最好方法。

“可是,人们就是这样认为。”她强调说。

“人们总是喜欢造谣生事。”伯爵无动于衷地继续说道,“如果我要认真来对待这些谣言,那将有损于我的尊严。”

“您理解错了。”米蕾向前倾出身,那双黑眼睛闪着光,“这不是那种在街头巷尾流传的闲话。这是来自于警察局的消息。”

“什么?警察局?”

伯爵猛然站起来,表情再一次变得紧张。

米蕾连连点着头。

“是的,没错。您是知道我的,像我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有些朋友。警察局局长本人……”她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并没有说完她的话。

“谁能在一个美人面前守口如瓶呢?”伯爵礼貌地低声说道。

“警察认为是您杀死了凯特林夫人。但是他们弄错了。”

“当然弄错了。”伯爵完全同意。

“您只是这样随口说说而已,但我是知道内情的。”

伯爵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您知道是谁杀了凯特林夫人?”

米蕾猛烈地点着头。

“是的。”

“那么,是谁?”伯爵厉声问道。

“是她自己的丈夫。”她在伯爵耳边低声说,由于激动和气愤,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就是她的丈夫害死了她。”

伯爵坐回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请允许我冒昧地打听一下,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米蕾大笑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早就扬言要做此事了。他那时两手空空,债台高筑,没有遗产。只有老婆的死才能使他摆脱这个泥潭。这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与凯特林夫人同乘一趟列车,但他夫人却完全不知道此事。我问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呵!原来这样他就可以在半夜去袭击他的夫人!”她闭上了双眼,“我都能想象整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