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坦普林女士的信(第2/2页)

在开始的二十分钟里,他们讨论了哈菲尔德夫人的遗嘱和资产分配等杂事。然后,凯瑟琳递给律师一封信,正是那封萨米尔夫人的信。

“尽管看起来很荒唐,但我还是认为应该给您看看这封信。”凯瑟琳说。

律师读了信之后微微一笑。

“这简直是无耻的觊觎,格雷小姐。我可以郑重地告诉您,这些人完全无权染指遗产,任何法律都不会支持他们的这种行为。”

“我也是这样想的。”

“人的天性有时看起来很愚蠢。我要是处在他们的地位,只会祈求您宽宏大量的施舍。”

“我正想同您谈谈这件事。我想给哈菲尔德夫人的这些亲属留下一笔钱。”

“您完全不必承担这样的义务。”

“我知道。”

“就算您给他们这笔钱,他们也不会领情,只会觉得您想要用钱打发他们走,而他们也绝不会满足于这个数目。”

“这些我都知道,这笔钱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格雷小姐,我建议您尽快打消这个念头。”

凯瑟琳摇摇头,“我知道,你说得没错,这些我都明白,但我还是要坚持留一笔钱给他们。”

“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收下这笔钱,然后继续纠缠您。”

“好吧,”凯瑟琳说,“如果他们觉得这样做有意义,那就让他们继续缠着我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追寻的生活的意义。但毕竟他们还是哈菲尔德夫人的亲属。尽管哈菲尔德夫人在世的时候这些亲戚从未过问过她的生活,但我还是不想就此斩断他们之前的亲属关系。”

尽管律师表现得很不乐意,但她还是一再坚持自己的意见。现在,她一身轻松地走在伦敦的大街上,终于可以自由地花那笔钱了,也终于可以好好地为未来做一些规划,而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去一趟当地有名的服装店。

接待她的是一位身材瘦长、有点年岁的法国女人,她看起来很像是一位举止优雅的老板娘。凯瑟琳用略带天真的口吻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的衣服全部交给您设计。我之前一直很穷,也不懂得穿戴,现在我有了一大笔钱,我想要好好打扮一下。”

这位法国女人看起来大受鼓舞。她也有着一些艺术家似的脾气,上午的早些时候,有个来自阿根廷的胖女人来这里挑三拣四了大半天,最后坚持认为这里的衣服不能够满足她那艳丽的审美观,这使她甚为恼火。她用行家的眼光打量着凯瑟琳:“当然,当然,这将会是我的荣幸。小姐,您的身材很好,对您这样的身材来说,简单的线条是最为合适的。小姐,您是位典型的英国人,有些人听到这话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嘲弄,但对您来说绝对不是。一位美丽的英国淑女,这形象简直太完美了。”

这位老板娘之前那优雅的仪态突然在一瞬间消失了。她冲着那些人形模特的方向大声嚷嚷着:“克罗蒂尔德!维尔日妮!快快,我的姑娘们,赶紧准备灰色的连衣裙和晚会用的罩衫——‘秋日之叹’。噢,玛莎尔,亲爱的,你去准备一下那件绉纱制的含羞草系列西装。”

这真是一个热闹的上午。玛莎尔、克罗蒂尔德和维尔日妮,这些服装店的姑娘们面带着不耐烦和轻蔑的表情,慢悠悠地拿着各式各样最时新的服装,在凯瑟琳面前展示着。老板娘拿着小本子,站在她旁边,匆匆记录着。

“小姐,您挑的这件衣服真漂亮。小姐您真有眼光。是的,没错,我很确信,如果您要去里维埃拉度假,那这些套装会是小姐您最好的选择,是的,在这个冬天的最好选择。”

“让我再看看那件晚礼服。”凯瑟琳说,“那件粉色和淡紫色相间的。”

维尔日妮拿着衣服走上前来,缓缓转了一圈。

“这件比任何一件都好。”凯瑟琳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衣服上那些精致的淡紫色、灰色还有蓝色的装饰品,问道,“您管这件衣服叫什么来着?”

“‘秋日之叹’。是的,是的,这件衣服正适合小姐您穿。”

当凯瑟琳离开服装店的时候,“秋日之叹”这个词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可为什么会带给她一种淡淡的忧伤之情呢?

“‘秋日之叹’。这件衣服正适合小姐您穿。”的确,此刻正是她人生中的秋天,她从未经历过春和夏,就来到了秋,而过去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她所丢失的那些时间,也不会有人能够再补还给她,她在圣玛丽米德就像用人般地度过了十年,是的,时间就是这样流逝的。

“我是一个傻瓜。”凯瑟琳说,“我真是一个傻瓜。我究竟想要什么呢?为什么我感觉一个月之前的生活,要比现在充实很多呢?”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了那封坦普林女士写给她的信。凯瑟琳并不愚蠢。她很清楚信中字里行间的那些隐晦的含义,而且她也明白这位失联已久的堂姐在此时突然写信给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坦普林女士那样热切地盼望亲爱的堂妹能去她那儿,绝对不是为了什么亲情,而是为了能在这次的姐妹相见中有所收益。可是,就算如此,她为什么不走这一趟呢?这将是一次互有助益的旅途。

“我会去的。”她默默说道。

于是她走过皮卡迪利大街,拐进了库克旅行社以便办理去里维埃拉的各种手续。还要再稍等片刻才能轮到她,排在她前面的那个正在买票的男人也打算去同样的地方。她感到似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在这个时间段里,都会想着要去里维埃拉。很好,她人生头一遭赶上了这种“所有人”都会赶的热闹。

那个男人突然转身离开了,她向前一步来到了那位卖票的工作人员面前。她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地,但同时,脑中有一半的脑细胞正忙于思考一些另外的事情:刚刚那张男人的脸,看起来颇为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呢?突然她记起来了,是今天早晨在萨伏依酒店,那个时候她刚出房门,在走廊上与他撞了个满怀。一天中与同一个男人遇见两次,这是一种怎样古怪的巧合啊。她浑身都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心神不宁。她偷偷越过肩膀向后瞥了一眼,发现那个男人也正在门口望着她,她打了一个冷战。一种即将会发生某种悲剧的预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般……

想到这儿,她立刻用自己那一贯的乐观态度从这种不好的预感中挣脱出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与工作人员的谈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