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查尔斯爵士的疑问

“可以进来一下吗,萨特思韦特?”

查尔斯爵士从门内探出头来。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混乱过后,人们已经平静下来。玛丽夫人带着哭泣的巴宾顿太太离开房间,终于陪她回到牧师家中。米尔雷小姐迅速打了电话。本地医生已经抵达,接手料理。大家草草吃了晚餐,之后留宿的客人不约而同回到了各自的房间。萨特思韦特正要回房,查尔斯爵士却从船舱房间的门口叫住了他。意外正是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

萨特思韦特走进船舱房间,隐隐打了个冷战,又努力恢复镇定。他年纪大了,不愿意看到死亡的场景……因为,或许过不了多久,他自己也……不过,为什么要这样想?

“我还能再活二十年。”萨特思韦特积极地鼓励自己。

屋里还有巴塞洛缪·斯特里兰奇,除此之外别无他人。看见萨特思韦特,他点头表示同意。

“好人。”他说,“萨特思韦特可以跟咱们一起。他洞察人性。”

萨特思韦特有些惊讶,在医生附近的扶手椅上坐下来。查尔斯爵士来回踱着步,已经忘记要半握住手,看上去无疑不那么有海军样了。

“查尔斯不喜欢这件事。”巴塞洛缪爵士说,“我是指可怜的老巴宾顿突然离世。”

萨特思韦特想,这样描述查尔斯的感受可不太恰当。人们肯定都不会“喜欢”刚刚发生的事。他意识到,除了字面含义,斯特里兰奇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真让人难过。”萨特思韦特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感受。“真的让人难过。”他又补充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不禁全身一阵颤抖。

“嗯,是啊,非常痛苦。”医生说道,声音里逐渐透出专业的口吻。

卡特莱特停下脚步。

“你以前见过谁这么死去吗,托里?”

“没有,”巴塞洛缪思索着回答,“我想没有。”

“但是,”巴塞洛缪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见过的死亡病例可能也没你想的那么多。神经科医生通常不会放任病人死去,而是让病人活着,并从中获得报酬。我敢说,麦克道格遇到的死亡病例比我多得多。”

麦克道格医生是鲁茅斯地区的负责医生,米尔雷小姐打电话叫来的正是他。

“麦克道格没看到这个人死去的情景。他来的时候,巴宾顿已经死了。他只能听我们的描述,听你的描述。他说应该是某种疾病突然发作,说巴宾顿上了年纪,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我对这种说法并不满意。”

“或许他也不很满意。”巴塞洛缪咕哝道,“可是作为一名医生,他总得说点什么。疾病突发是个好说法,等于什么都没说,但能安抚外行人。而且,不管怎么说,巴宾顿确实上了年纪,最近他的健康状况也的确有些麻烦。他太太也是这样跟我们说的。也许他之前哪里有些没发现的病灶。”

“他的症状是典型的疾病突发吗?或者你随便叫它什么好了。”

“典型的什么?”

“典型的已知疾病症状?”

“只要你学过医学,”巴塞洛缪爵士说,“就会知道,世上几乎没有什么典型症状这种东西。”

“你究竟想说什么,查尔斯爵士?”萨特思韦特问。

卡特莱特没有回答。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斯特里兰奇轻笑一声。

“查尔斯不了解自己的心思。”他说,“他只是自然地开始寻求戏剧化的可能性。”

查尔斯爵士做了个责备的手势,脸上显出沉思的神情。他又微微晃晃头,思绪已经飘到远方。

查尔斯爵士的样子隐约似曾相识,这让萨特思韦特很是困惑,然后他恍然大悟。是情报部门主管阿里斯蒂德·杜瓦尔,他仿佛正在从“地下电报事件”纷繁的情况中理出头绪。接下来,萨特思韦特便十分确定了。查尔斯爵士正不自觉地跛脚走路——阿里斯蒂德·杜瓦尔被称为跛脚者。

巴塞洛缪爵士继续用残酷的常识打击着查尔斯爵士不合常理的怀疑。

“是啊,你怀疑什么,查尔斯?自杀?谋杀?谁会想杀掉一个温和无碍的老牧师?太不切实际了。自杀?好吧,这也算有可能。他人或许可以给巴宾顿的自杀琢磨出一个理由来——”

“什么理由?”

巴塞洛缪爵士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对人心的秘密又知道些什么呢?我只有一个猜测:假设巴宾顿知道自己已经罹患绝症,比如说癌症,或许就能产生动机。他可能不想让自己的太太眼看他长期受到病痛折磨,内心痛苦万分。当然,这也只是猜测。其实我们完全没有理由认为巴宾顿是自杀。”

“我不太倾向于解释为自杀。”查尔斯爵士开口道。

巴塞洛缪·斯特里兰奇又低声轻笑。

“的确是你的风格。你不追求切实的可能性,只希望有骇人听闻的事件——鸡尾酒里的新型毒药,无迹可寻。”

查尔斯爵士做了个怪相,意味深长。

“我不敢说自己希望是这种情况。该死的,托里,你记得吗,是我调的这些鸡尾酒。”

“你内心的杀人狂魔突然苏醒了,嗯?我们这些人的症状应该是延迟发作了,但明早之前都会死掉。”

“该死的,你在开玩笑,可——”查尔斯爵士怒声道。

“我没在开玩笑。”医生说。

他的声音变化了,声线严肃,富有同情感。

“我对可怜的老巴宾顿的死没有开玩笑。我只是在取笑你的猜测,查尔斯,因为……嗯……因为我不希望你鲁莽而没顾忌地伤害别人。”

“伤害?”查尔斯爵士问道。

“也许你明白我想说什么,萨特思韦特?”

“我想我或许能猜到。”萨特思韦特说。

“你还不明白吗,查尔斯,”巴塞洛缪爵士继续道,“你那些胡乱的猜想可能造成极大的伤害!谣言会漫天乱飞。只要有一点对肮脏把戏的模糊猜测,完全没有事实根据,就可能对巴宾顿太太造成许多麻烦和痛苦。我知道一两件这样的事情:某人暴毙,有人嚼几句舌根,一时间谣言四起,逐渐蔓延,而没人能停止这一切。该死的,查尔斯,难道你看不出这有多么残酷,是完全不必要的麻烦?你只是任由自己随意想象,走上一条毫无根据的推测之路。”

演员的脸上浮现出犹疑的表情。

“我从没考虑过事情会往那个方向发展。”他承认道。

“你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人,查尔斯,但你也确实任由自己的想象驰骋得太远了。得了,说真的,你相信谁,究竟会有谁想要去谋杀一位完全与人无争的老者?”

“我想应该没有。”查尔斯爵士说,“是啊,就像你说的,这太荒谬了。托里,对不起。不过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是我想‘博取眼球’,我是真的有种‘直觉’,有些事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