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里德尔上校猛地站了起来。

夫人说道:“他们说你们想找我谈谈,所以我就来了。”

“需要换个房间吗?待在这里一定让您十分痛苦。”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摇了摇头,坐在一把齐彭代尔式椅子上,低声说道:“哦,没关系,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能看得这么开真是再好不过了,夫人。我知道这件事对您的打击很大,而且——”

夫人打断了他。

“一开始确实很受打击,”她先表示承认,语气友好,“但其实死亡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那不过是个改变,你懂的。”她又补充道,“实际上,杰维斯现在就站在你左边,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

里德尔上校的左边肩膀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疑惑地看着谢弗尼克-戈尔夫人。

夫人冲他露出一个虚弱却愉悦的微笑。

“你肯定不相信!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的。但对我而言,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是没有区别的。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好了,不用担心我会不舒服。我一点都不痛苦。你看,一切都是命,人是逃不掉他的因缘的。一切皆有命,那面镜子也是——所有东西都是。”

“夫人,您刚才说镜子?”波洛问道。

夫人冲着镜子点了点头。

“是的。你看,镜子碎了。这就是象征!你知道丁尼生的诗吗?年轻时我经常读,不过从来没有意识到藏于其中的深意。”镜子开始四分五裂;夏洛特女郎惊呼:“厄运降临到了我身上。”[2]杰维斯就跟这里写的一样,突然被诅咒吞噬了。我认为,大部分古老的家族都有无法摆脱的诅咒……镜子碎了。他知道自己已在劫难逃!诅咒来临了!”

“但是,夫人,打碎镜子的不是诅咒,而是一颗子弹!”

“一回事,真的……这就是命运。”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的语气依旧甜美柔和。

“您丈夫给了自己一枪。”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宠溺地笑了一下。

“他那样做当然是不对的,但是杰维斯这个人没什么耐心,他什么都等不了。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便急不可待地快速做了个了断。就这么简单,真的。”

里德尔上校故意使劲儿清了清嗓子,尖锐地问道:“所以您丈夫自杀您一点都不觉得吃惊?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哦,不,”后者睁大了眼睛,“没人能预见未来。杰维斯确实是个非常奇怪的男人,他完全不同于常人,他是神祇再世。我已经知道有一段时间了,他自己肯定早就知道了。因此他觉得日常生活中那些愚蠢的条条框框实在是太难应付了。”她的视线越过里德尔上校的肩膀,又继续道,“他正在笑呢。他一定觉得我们愚蠢透顶。我们也确实愚蠢,像天真的孩子,太把生命当回事……而生命不过是一场最大的幻觉。”

自觉已经败下阵来的里德尔上校绝望地问:“因此您应该不知道您丈夫为什么要自杀吧?”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耸了耸瘦弱的肩膀。

“力量推动着我们——推着我们走……你是不会明白的。你只活在物质世界里。”

波洛咳嗽了一声。

“说到物质世界,夫人,您知不知道您的丈夫打算怎么处理财产?”

“财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盯着波洛,“这我从来没想过。”语气中透出蔑视。

波洛换了个话题。

“您今晚几点下楼来吃晚餐的?”

“时间?几点?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时间是无限的。”

波洛嘟哝道:“可您丈夫是一个非常在意时间的人啊,夫人。据我所知,特别是对晚餐时间,他很在意。”

“杰维斯这个人啊,”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又宠溺地笑了起来,“在这方面他真是愚蠢至极。不过这样能让他快乐,所以我们都从不迟到。”

“夫人,第一声锣声响起时,您在客厅吗?”

“不,那时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您还记得您下来的时候都有谁在客厅里吗?”

“我想几乎所有人都在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含含糊糊地说,“有什么关系吗?”

“不一定。”波洛直言不讳,“另外,您的丈夫有没有跟您提起过,他怀疑有人想要挟他?”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似乎对此问题毫无兴趣。

“要挟?没有,我没听他说过。”

“勒索、敲诈、诈骗——类似这种?”

“没有、没有——我想没有……谁敢这么对他,杰维斯一定会非常气愤的。”

“他完全没跟您提过这类事吗?”

“没有、没有,”谢弗尼克-戈尔夫人摇了摇头,依旧漫不经心,“有的话我会记得的……”

“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晚餐前,他下楼时经过我的房间,就像往常一样往屋里看了一眼。当时女佣也在屋里,他就说了一句他要下楼了。”

“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提起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哦,家族史。他已经渐入佳境了,发掘出很多古老的轶事,在这方面林加德小姐功不可没。她去大英博物馆帮他查资料什么的。你知道吗,她之前帮马卡斯特勋爵写过书。她很有手段——我的意思是,她查到的资料都能拿来用,因为每个家族都有些不想重提的先人。杰维斯是个非常敏感的人。林加德小姐也帮了我很多忙,帮我找到好多有关哈特谢普苏特[3]的资料。知道吗,我可是哈特谢普苏特的化身。”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说最后一句话时十分平静,接着她又继续说道:“在那之前,我是亚特兰蒂斯[4]的女祭司。”

里德尔上校扭了扭身子,说:“呃……呃……真有意思。好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我看我们要问的就这些了。谢谢您的配合。”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站起身,裹紧了中式长袍。

“晚安。”她说,眼睛望向里德尔上校身后,“晚安,亲爱的杰维斯。我真希望你能过来,不过我知道你走不了。”接着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必须在这里待至少二十四小时,之后你就可以来去自由、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夫人离开了房间。

里德尔上校揉了揉额头,嘟囔道:“呼。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神经质。她真的相信那些胡言乱语吗?”

波洛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她可能只是在给自己找出路。此时她需要给自己营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以此来逃避丈夫死了这一赤裸裸的现实。”

“我看她不是装出来的,”里德尔上校说,“她那通长篇大论里没有一个词是正常人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