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条舌头(第2/4页)

张弛只能继续在屋里溜达,看着他假装若无其事,旁边几个同事都低头偷笑起来。

他自嘲地笑笑,毫不介意。屋内就他一个人站着,突兀不说,还有点无所事事的样子,但高有高的独特视角,他索性踮起脚,让视线再高一点,注意力很快就被大衣橱顶的一个皮夹子吸引住了。

他示意顾世,这里可能存在有用的线索,她将信将疑地把证物袋塞到他手里:“你知道怎么保留证物痕迹吗?没问题就直接拿下来吧。”

他把证物袋交给顾世时,紧锁双眉,对方奇怪地看他一眼。其实他只是在试着理清作案动机。如果此案是仇杀,那截舌头似乎能够印证,可刚才他耳朵里分明飘来两句邻居的议论:这家人几乎没有社交,孩子的父母来自D市,在远洋轮船上打工,老人为了孩子的学业移居至此,平日无非操持家务,监督孩子上课读书。真是这样,能有多大能耐惹到这样凶神恶煞的人?

如果说是谋财,那么本就是不惹人注目的平民小区,租户占到一半以上,何况这家人并没有宽裕的经济,即使负担两个孩子的补课费用都捉襟见肘,几乎是家徒四壁的人家,怎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起案件不出意外的话,似乎并没有张弛的用武之地。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工作热情,现场勘查、周边访谈、回看视频、开专案组会,没有人叫上他,他也一个不落。同样作为一名警力,大家都干得热火朝天,他做这些基础工作总比呆坐在办公室强。再者,他本来就是个机动岗民警,领导从一开始就明确他的工作重心是犯罪模拟画像,但并没有说全部工作仅限于画像,因此,他出现在哪里,大家都不会觉得突兀。

张弛回到办公室里,现场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尤其是小男孩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的恐惧更是让他印象深刻。他翻开笔记本,找到了之前特意留下的居委会负责人、小学生班主任的电话,统统嘱咐一遍,做好小男孩的情绪安抚,帮忙联系了心理咨询志愿者,还询问了孩子暂时安顿的去处,有没有人照看,如此这般,没有疑问和顾虑了,这才挂断电话,放心地起身倒茶。

他深深叹了口气,一转身,看到顾世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笑吟吟地伸手递给他一杯咖啡,应该是自己的电话无意中被她听到了。张弛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心里却有点难堪,真不愿意自己感性的一面被人看见,哪怕这个人是他中意的女人。

案件在第三天有了些许突破,走廊里突然人声鼎沸,刑警队的人都熟悉这种寂静中突然的喧闹。果然,顾志昌带队,领回了一个人。

他们得到可靠线索,死者主管家中的财务,所有开销支出和存款理财全都由她代理。事发前,死者的儿子、女婿的单位发放了一笔房屋补贴,是工作满一定年限的一次性补助,两者相加大约有数十万。老太太闲来无事,总喜欢去一户底楼人家的牌桌上打两把。老太太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个数目的钱,有一天,一高兴就把这件事透露给了几个牌友搭子。

案发当天,牌友中的一人、小区的保洁工老赵曾在楼梯口徘徊,还有人看到他汗流浃背地从楼上下来,脸紧绷着,一只手里捏着几张百元大钞,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马甲袋,里面好像装着衣物。

顾志昌正准备朝讯问室走去,张弛赶忙迎上去:“师傅,是要审吗?我想试试,他的底我已经摸清了,和当事人交流我不算零经验。”

顾志昌听了笑着说:“你这小子是门儿清,把自己的优势劣势都说了。好,那师傅就罩着你,让你正式体验一把。说说看,打算用什么策略?”

承担更多工作,意味着承担更多责任,也只有如此,才能成长为多面手,体现自己在刑警队里的价值。张弛进入刑警队的第一周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策略谈不上,即兴发挥吧,如果到时候过头了,请师傅敲打我,让我刹车。真走到这一步,您就多兜着点继续,当我不存在。”

徒弟好学,又难得谦虚,顾志昌喜上眉梢,揽着他的肩就一同走进讯问室里。老赵正无所适从地环顾着房间,手摆在桌面上,十指缠绕,一会儿往膝盖上放,一会儿又放回桌面上。看到两人进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志昌示意张弛主攻,他得到允许,低头翻了下手头的资料,随即平淡地说:“我什么还没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问的你都不知道?”

老赵一时语塞,焦灼不安的眼神在两名警察和审讯室门口之间游离,似乎期待着有什么人可以马上把他带离这个地方。

张弛不再理睬他,似有似无地和顾志昌扯一堆家常,顾志昌游刃有余地配合着,两人聊得火热,不乏抱怨一番警力不够、工作危险性高、付出和待遇不成正比等等。老赵看着他们,一直好奇地听着他们说话,紧张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不少。

“要不要烟?”张弛主动问他,看到他渴求的眼神,立即上前半鞠着躬给他点燃了烟。老赵诚惶诚恐地接过,猛吸了一大口,好像一下子回过神来。

张弛转身恭敬地给师傅也点上烟,等他们都快抽完了,老赵情绪基本上也平稳了。张弛打开一堆资料,用笔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小区的保洁员,负责哪几个区域?”

“只要是小区里的保洁工作,都在我职责范围内。”

“每个保洁员每个礼拜都要扫十五栋楼,哪几栋楼是你负责的?”

“三十到四十五号楼。”

“上周四下午四点左右,你人在哪里?”

“我扫楼都是随机的,看到哪幢楼楼道垃圾多了,或是居民和我说要扫一下了,我就会去扫一扫。”

“请你听清我的问题,我问的不是你怎么分配哪天扫哪幢楼,问的是周四那天,下午四点,你在哪栋楼?”

“我没有做记录,不记得了。”

“好,那我来告诉你,你那个时段正在三十七号楼门口。”

“每天进出楼道的人很多,又不只我一个人。”

“那请问,你还记得当时有谁从你旁边经过,也进过这栋楼的?”

“平时每栋楼都会有送快递的、送外卖的、维修水电的进出……”

张弛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我不要听其他的。请你明确回答,当天,三十七号楼门口,你有看到谁,仔细想好再回答我。”

老赵头上的汗滴了下来:“我真记不得了。”

“那天你去干什么,你还记得吗?”

“三十七号六楼的老头发烧了,他老伴扛不动他,儿子又不愿意管,老太太去买菜的路上就问我能不能帮个忙,还塞给了我一包烟。那老头死重,分量全吃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