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使得阳光很难照到地面上来。

这里是宝相寺的后山——并不是指有石刻的地方,而是鸡鸣山的内里。狄公没有从宝相寺的那条路走,而是带了几个人从李家的别院那边悄悄地绕了过去——因为狄公一直觉得,李家别院通向后山的那条路定然有些玄妙在。

老天爷很快就泼下雨水来。狄公一行人恰巧路过一个岩洞,这岩洞的洞口被藤萝和野草掩盖住了,如果不是沈听松眼尖还发现不了。一行人躲到里面,岩洞内里深邃,光线暗淡,刚刚进入,一股凉气就扑面而来,不知道通向哪里,众人没有敢过深地探看。过了不久,外面雨消云散,天空又恢复了晴朗。这场雨来得太急太快,完全没有将酷热之气一扫而空,反而让天气变得如蒸笼一样闷热。

狄公走出山洞,看着远处那一半苍郁一半沙黄的山峰,在烈日下反射出有些刺眼的白光。而在他们近前,是一丛丛的沙棘草,勾牵着人的衣角,一只灰色的野兔从他们面前跑过,看起来完全不怕人,好像还有些兴奋,在众人面前撒了个欢儿。

“这兔子疯了?”秦凤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寻常野兔,远远地看到人就望风而逃,哪里还会到人面前晃?”

“真是怪哉,怪哉!真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沈听松也诧异地摇了摇头。

“走吧!”狄公虽然也感到纳闷,但是没有深究,便领着大家又向前走去。没多久,大家便走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伯父,前面有情况!”走在前面的秦凤歌喊道。

背面的山坡上竟然长着好大一片开着白花的曼陀罗,边缘还有另外一片植物,多已结实,偶尔有两朵零星的花,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这么大的一片,是野生的还是有人故意种在这里?”

“曼陀罗喜欢温暖、向阳、排水好的沙质土地,这么一大片可不像是野生的。”狄公摇了摇头,“曼陀罗全株有毒,但也不可能附近寸草不生,而且你看它们的根部,好像还有肥料,有人在种这些东西!”

“伯、伯父,这些土好像有些问题……”

狄公听沈听松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不由得一愣,朝他看去。沈听松性格坚韧,喜怒不形于色,因此秦凤歌一直认为他心机重。但是狄公却觉得这个年轻人行事沉稳,进退有度。如今见他色变,显然是他发现了可怖的事情。

几人凑过去细看,见沈听松拔出了一棵曼陀罗,带出了许多湿润的泥土,而泥土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截手骨。

大家的脸色都凝重起来。沈听松又拔出了两株曼陀罗,植物的根须带出了更多的骨头。

“不知道这片花田下是埋葬了一具尸体还是更多……”赫云图咬了咬嘴唇,面色发白,“因为我至少看到了属于两个人的头盖骨!”

“我也看到了。”狄公轻声说,语调中隐隐带着惊怒,“把这些花全拔了,不过要小心点,曼陀罗全株都是有毒的。那边那片是米囊花,照理说应该是无毒的,但是现在我却也不敢说了。凤歌,你去那边看看,多加小心。”

“是。”

秦凤歌走向那些鲜艳无比的花朵,突然被吓了一跳。

一大群鸟雀腾空而起,简直铺天蔽日。

“我的天啊!”正在拔花的赫云图和沈听松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也跑到那边。所有的人惊恐地看着天空中那黑压压的鸟群。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鸟?”

“它们刚刚是在吃这花的果实。”秦凤歌心有余悸地回答,“我们在那边那么大的声响竟然都没有打扰它们进食,可见它们的不顾一切!”

“我怀疑这些鸟儿就是当日宝相寺的和尚看到的——有人特意赶起了它们,还有人去惊叫引起大家的注意,导致了本应该是热火朝天做着斋饭的饭堂空无一人,凶手投毒成功!”狄公神色凝重地望着那些鸟雀, “从前我只知道米囊花可以入药,而现在看来鸟雀很痴迷于它的籽,还有山兔类的小动物,它们应该是来吃它的茎叶的。”狄公指着花下,那里有一只鸟的尸体,附近还有许多碎骨都来自小动物,“米囊花可以让它们上瘾,但是吃多了却是致命的,我想我们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鸟雀死在宝相寺里了。”

而令人诡异的是那群鸟并没有因为狄公三人的惊扰离去,有的在低空盘旋,有的就落在附近的树上和山石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行动,就等着人离开,它们再去进食,那模样和刚刚那只野兔没什么不同。其中有一只鸟他们看着十分眼熟。

“那是不是罗什的白鹦鹉?”秦凤歌惊讶地指着附近的一棵树说。

众人看过去,果然是罗什那只硕大的白鹦鹉,在众多鸟雀中显得分外与众不同。它停在树枝上,正盯着他们看。

“它怎么会跑到了这里?阿蛮,阿蛮!”狄公朝那白鹦鹉叫道,随后转身问跟着的几个人,“谁手中有瓜子干果?”

秦凤歌在众人的眼神中讪讪掏出一把瓜子。

可惜白鹦鹉对此不屑一顾,它的一双眼睛狐疑地盯着秦凤歌,大家都从这只鸟的脸上看出了表情——它显然处于一种极为亢奋的状态,看起来随时都能攻击人。

“小心。”狄公一拉秦凤歌。

果然,他刚拉开秦凤歌,阿蛮就从树上俯冲下来,凶狠地冲向了众人,两只尖爪充满了攻击性。

而沈听松趁着这个机会解下了身上披的外衣,蹿高一跳,劈头盖脸地将阿蛮兜住了。被兜住的阿蛮在衣服里又喊又叫,疯了一般。

“这鸟疯了!”沈听松皱着眉头说。他控制住了阿蛮,觉得这只鸟的力量大得不寻常。

几人再看阿蛮,只见它的眼睛微微发红,里面透露出一丝疯狂,根本不像是寻常模样。

“这只鸟大概是在案发的时候从罗什的屋子里跑掉的,然后一直在这里,以米囊子为食,米囊子的药性再加上它慢慢恢复的野性,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既然米囊花可以让动物上瘾,而木巫女在她的汤锅里还加了这些以死人为肥料的花……”秦凤歌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又不曾吃过她的面!吃过的站在这里呢!”赫云图愤愤然地捅了他一把。狄公听众人提到木巫女,神情恍惚了一下。

“我记得木巫女说这座山上埋藏着很多的秘密,这大概就是其中的一个——能让鸟兽为之疯狂的曼陀罗和米囊子,以及花田下面的尸体!而我们现在必须要调查清楚的是这些骨骸到底属于什么人,他们为什么会被埋在这里!”

现在每个人都觉得那些艳红的米囊花,开出的好像是血的颜色;而那些雪白的曼陀罗,看起来也更加妖异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