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1月底狄更斯带着凯瑟琳离开热那亚,依照原订行程前往罗马和那不勒斯旅游。埃米尔每天写信向狄更斯报告他太太的病情。狄更斯写信告诉埃米尔,他们夫妻最晚2月底之前必须到罗马跟他会合。埃米尔决定提早带着妻子动身。

凯瑟琳并不知道丈夫计划要跟德莱露夫妻会合,更不知道狄更斯跟他的“病人”私下约定进行治疗:狄更斯每天上午十一点专注冥想,在脑海里为他的病人隔空催眠;远方的德莱露夫人则是在狄更斯将他的“视线”望向她的方位时,专注地想象自己接收到那股能量。

狄更斯夫妇搭马车旅行,凯瑟琳坐在马车上层呼吸新鲜空气,狄更斯坐在车厢里。十一点一到,狄更斯便开始专注观想远方的病人,他才开始想象自己挥动催眠的手势引导磁流,就听见凯瑟琳的皮手筒从上层车厢掉了出来。凯瑟琳不知道狄更斯正在朝热那亚的方向传送磁性作用力,却在上面的车厢进入强烈的被催眠状态,眼皮急惊风似的快速抖动。

等狄更斯夫妇在罗马安顿下来,德莱露夫人因为与催眠大夫分隔两地,病情明显恶化。埃米尔来信说那个鬼魂似乎重新出现,而且又控制了奥葛丝塔。“距离太远,我没办法击败它,也没办法压制它。”狄更斯回信道,“只要能靠近她,在她身边继续使用那股磁流力量,我相信我可以将它像玻璃一样击碎。”

不久后德莱露夫妇就抵达罗马,狄更斯重新开始每日疗程,这令凯瑟琳无比错愕。他写道:那时他每天催眠她,“有时在橄榄树下,也曾在葡萄园里,或在旅途中的马车上,偶尔在中午歇脚的路边酒馆里”。

就是在这个阶段,狄更斯告诉埃米尔,德莱露夫人出现了某些令人不安的症状:“她大脑内部的痉挛造成她全身不可思议地蜷缩成一颗圆球,我循着她的长发才找到她的头。”

就是在这个时期,凯瑟琳(她1月底又怀孕了,差不多就是在她跟狄更斯一起攀登猛烈喷发的苏维埃火山那段期间)告诉狄更斯,她很为狄更斯跟奥葛丝塔之间明显不合礼法的关系感到苦恼。

狄更斯的反应就跟他受到任何指控时一样,大发雷霆地斥责凯瑟琳。他说她的无端指控非但荒谬,更是龌龊。他说无论当事人或局外人都能一眼看出他的动机纯粹是拥有催眠能力的大夫对病情最严重的病人的关怀。狄更斯对凯瑟琳咆哮怒骂,甚至威胁要把她丢在罗马自己离开。

然而,一个怀孕三个月的妻子——尤其是一个地位有如中国长城般稳固的妻子——可没那么好吓唬。

那是凯瑟琳有史以来第一次对狄更斯的无数迷恋与调情表达不满,而狄更斯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步了。他告诉德莱露夫妇凯瑟琳不喜欢他花太多时间在病人身上,并为凯瑟琳的不理性态度连声抱歉,说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对别人的苦难漠不关心。

自己的荣誉遭到如此羞辱,狄更斯始终怀恨在心。多年以后,就在狄更斯继手镯事件后将凯瑟琳逐出家门之前不久,他曾经翻旧账提起十四年前那段“非理性嫉妒”以及当时他心里的感受。他嘲弄她:“热那亚那段时间你的怒气从头到尾都毫无根据,唯一的原因就是你在婚姻生活中享有太多的尊贵与荣誉,声名与地位,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令人钦羡的事物。”

凯瑟琳觉得狄更斯跟被魔鬼缠身的德莱露夫人关系很可疑。多年后狄更斯对她说,她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她是个称职的好妻子就会知道——他帮助那可怜的女人纯粹是发自内心的创造力与高尚情操的表现,而他催眠别人的能力正如他创作伟大小说的能力一样,是他最重要的天赋能力的基本特质。

如今狄更斯这个业余催眠师遇见了催眠术的终极大师。

我在俱乐部吃完早餐,折好报纸,把餐巾留在椅子上,拿起帽子和手杖走向门口,内心笃定地相信狄更斯之所以每星期搭乘将他吓出冷汗的火车到伦敦去,就是为了向某人学习催眠术。

而且那个某人毋庸置疑正是祖德。

“呦,柯林斯先生,可真巧呀。”我在法院巷朝林肯绿地巷走去时,背后冒出一个唐突的声音。

“菲尔德先生。”我半转身子点点头,脚步却没停,故意省略“探长”这个称号。

他也许没注意到我对他称呼的改变,也许假装没注意。“柯林斯先生,今天天气真好,是不是?”

“是啊。”

“昨天天气也很好。您到查塔姆镇和盖德山庄的拜访过程还愉快吗?”

我的手杖在卵石路面连敲两下:“菲尔德先生,我被跟踪了吗?我以为你派了个男孩在梅坎比街和多赛特广场等我给你消息。”

“噢,是啊,柯林斯先生。”菲尔德只回应我第二个问题,“醋栗还在那里耐心等候。他有的是耐心,因为我付钱给他。但我的职业如果有那么多耐心,恐怕就要付出惨重代价。人家说时间就是金钱。”

我们走过林肯酒馆绿地。约翰·福斯特结婚前曾经在这附近住过很长时间,狄更斯的《荒凉山庄》里那个恶棍律师的地址就是福斯特过去的住处。我经常怀疑那是否只是巧合。

我们穿越绿地来到牛津街,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等待运货马车隆隆驶过,接着又有几架马车经过。菲尔德从背心口袋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十一点二十五分,”他说,“马莎小姐现在已经到了伦敦郊区,要回雅茅斯。”

我把手杖像棍棒似的抓在手上。“原来你派了人跟踪我们大家,”我咬牙切齿地说,“探长,如果你叫手下做这些事,那么你浪费的不只是时间,还有金钱。”

“说得好,”菲尔德说,“柯林斯先生,正因如此,您提供的消息可以节省你我的时间。”

“既然你昨天跟踪了我,”我说,“那我知道的你应该都知道了。”

菲尔德笑了。“我知道您跟狄更斯先生步行三小时的路线,却不知道你们的谈话内容。不过我知道你们从库林湿地折返后一路上聊了很多,或者应该说狄更斯先生说了很多话。”

听到这番话,我意识到一股热辣辣的怒气从脖子蹿到了脸上。我跟狄更斯散步的一路上并没有看见任何路人,原来一直有某个恶棍在附近徘徊。即使我跟狄更斯只是一起去午后健走,没有做任何坏事,我还是深感内疚,也觉得被人偷窥。再者,阴险的菲尔德又是如何知道马莎就在他说话的十分钟前搭十一点十五分的火车离开的?难不成他某个手下十万火急从查令十字站奔过来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他好管闲事又爱威胁人的老板?或者他的探员此时正在格雷酒馆或七日晷柱跟他打手势?我的怒气节节升高,直到我的心脏在浆烫过的衬衫底下怦怦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