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6页)

‘它消失了。’他说。

‘是的,’舅舅说,‘他们现在也许都上床睡觉了。他们到家挤了牛奶,甚至还有时间在天黑以前把明天做早饭要用的柴火都劈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175]虽然他还是没有动弹,‘他们跑了。’他说。

‘不,’舅舅说,‘并不仅仅是这么回事。’

‘他们跑了,’他说,‘他们到了没有办法只能承认他们错了的地步。因此他们就跑回家。’

‘至少他们在动。’舅舅说。这是第二次了:他根本连第一次的暗示都不需要因为四五六个小时以前或者不管是多少小时以前那个他真正相信他会只睡十五分钟(不管他是否真睡了,他碰巧知道是十五分钟)的时刻那种要行动或者更确切地说那种并不真正要停止行动的急切必要与需要的感受并没有回来。这种需要从来没有一个可以从那里回来的地方因为它还在那儿,一直都在那儿,甚至连一秒钟都没有退出过没有从那现在仍然使他感到混乱的乌合之众的五光十色的幻象后面退出过,他跟这些幻象或在这些幻象之中浪费了快十五个小时而不是十五分钟;它仍然在那儿或者说至少他未完成的部分仍然在那儿,那甚至不是个小书写体字母[176]而是舅舅和县治安官在路喀斯·布香和克劳福德·高里的无法了结的公案中所做的微不足道的事情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因为据他们所知在今天早上他失去对情况的了解以前即使在汉普敦放弃了他们仅有的一点点的证据以前(把它[177]还给一个胳臂的有手枪的老高里,这一次连两个孩子和一个老太太都不可能把它弄回来了)他们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这种并不是要完成某件事而只是要不断地活动甚至不是为了继续留在他们所在的地方而只是拼命地赶上它[178]正如你得不断地踩动踏车并不是因为你喜欢待在踏车上而只不过是为了不被甩出去摔得昏天黑地仍然疯狂地向后跑出舞台跑得无影无踪他并不是纹丝不动地在等待那个时刻[179]重新涌入他的身体把他震得动起来相反他早已经在没完没了地活动着犹如踏车的没完没了的踏板在他鼻子尖端和胸口上面不到一英寸的地方只要他深深地呼吸一下他就会被那攫取的轨道一把抓住,他躺在下面就像一个流浪汉被卡在铁轨之间一辆飞驰的火车的下面,只有在他一动不动的时候才安全。

于是他动了一下;他说:‘什么时候?’把腿转过来,‘几点了?我说十五分钟的。你们答应的——’

‘才九点半,’舅舅说,‘还有足够的时间冲个澡吃点晚饭。他们在我们到达以前不会走的。’

‘他们?’他说,已经光着脚站起来(他睡前只脱掉鞋袜并没有脱衣服)在找拖鞋了,‘你又到镇上去过了。在我们到达以前?我们不跟他们一起去?’

‘对,’舅舅说,‘得要我们两人才拦得住哈伯瑟姆小姐。她在办公室里跟我们见面。所以现在动作要快一点;她可能已经在等我们了。’

‘好的。’他说。但他已经在解衬衣还用另一只手在解皮带脱裤子,打算一下子同时脱掉衬衣和裤子。这一次它在大笑。关系不大。你甚至听不见它。‘原来如此,’他说,‘他们的女人不用在黑暗里劈柴火让半睡半醒的孩子拿着提灯了。’

‘对,’舅舅说,‘他们不是在逃避路喀斯。他们已经把他忘了——’

‘这正是我说的话,’他说,‘他们甚至都不肯等一下给他送一罐烟叶,说一句,没关系,老头儿,人人都犯错误,我们不会因为这件事记你仇的。’

‘你要的就是这一点?’舅舅说,‘一罐烟叶?那就够了?——当然不够。这就是为什么路喀斯最终会得到那罐烟叶的一个原因;他们将会坚持这么做的,他们不得不如此。不管他要不要他在这块乡土上的后半辈子里会分期分批地收到的,而且也不仅仅是一个路喀斯而是#路喀斯:桑博##,因为让一个人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梦的不是他伤害了他的同伴而是他错了;如果仅仅是伤害的话(如果他不能用他所谓的逻辑来解释的话)他可以通过摧毁受害者和见证人来消除它但错误是他自己的是他总宁可用黄油来噎死的一只猫[180]。所以路喀斯是会得到那罐烟叶的。他当然不会要的,他会想办法拒绝的。但他还是会得到的,因此我们将在这里,就在约克纳帕塔法县看到古代东方救人者与被救者的关系被整个颠倒了:路喀斯一度是任何一个他正好走进其视线范围内的白人的奴隶,现在却成为统治白人良心的暴君。他们——第一、二、三、五巡逻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现在干吗要花时间给他送一罐一角钱的烟叶,他们反正下半辈子里总要这么做的?他们暂时把他放到一边。他们奔跑逃避的不是他,他们逃避的是克劳福德·高里;他们直截了当地反对(甚至并不是带着恐怖而是以绝对一致的方式)的是一个不会、不应该而这又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变成了#不可以。不可杀人##[181]你明白吗——没有宾语,没有火气:一个简单的道德戒律;我们从遥远的姓名不详的祖先那里接受下来的,有了很久了,珍惜它,培养它,使它的声音永远响亮,使它的写法始终不变,把它把玩得太久了以至棱角都磨圆了;我们能带着它上床睡觉;我们甚至为它提炼出解毒药,就像有远见的家庭妇女常把化好的芥末水或方便好用的鸡蛋清跟耗子药放在同一个架子上;它跟爷爷的脸一样熟悉,跟爷爷缠着印度王子的头巾的脸一样无法辨认,跟家庭晚饭餐桌上爷爷的肠胃气胀一样抽象;甚至在它崩溃的时候在溅出来的血在我们面前鲜红耀眼的时候我们仍然拥有这条戒律,它仍然完好无缺,仍然千真万确:#我们不可以杀人##,也许下一次我们真的不杀了。然而#汝不可杀汝母之儿女##。那一次这思想在光天化日之下降临街道走在你身边,不是吗?’

‘因此对很多高里和沃克特家的人来说,为了一件路喀斯·布香没有做过的事情用煤油把他烧死是一回事,而高里家的一个人谋杀了他的兄弟又是另一回事。’

‘对。’舅舅说。

‘你不能这么说。’他说。

‘是的,’舅舅说,‘作为戒律的#不可杀人##,即使在你犯戒的时候,戒律仍旧完好无缺不受玷污。#不可杀人##,谁知道呢,也许下一次你真的不杀了。但#高里决不可以杀高里的兄弟##:这没有也许的问题,没有下一次也许高里不会杀高里的问题因为根本不可以有第一次。这不仅仅是对高里而言而是对所有的人:史蒂文斯、莫里逊、爱德蒙兹、麦卡斯林也一样;如果我们不坚持这样的信念,达到这样的一步,高里英格伦姆史蒂文斯莫里逊不光是不可以而且是绝对不行不能够杀戮高里英格伦姆史蒂文斯莫里逊,那我们怎么能希望实现#不可杀任何人##这一点,还有使路喀斯·布香的生命有保障,不是不顾他是路喀斯·布香这个事实而正因为他是路喀斯·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