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7页)

#我们只好骑马了。我们没有办法##:而路喀斯说:

#你可以问他借那辆车的##:他说:

#他会拒绝的。你难道不明白吗?他不光会拒绝,他还会把我关起来那我连走着去都不可能,更别说骑马了##:路喀斯说:

#好吧,好吧。我不是在批评你。反正高里他们家人想要放火烧死的不是你##:——走出门厅来到后门:他错了;那无可挽回的时刻不是他隔着铁栏杆对路喀斯说好吧的时候也不是他退回到门厅把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现在才是那跨出一步就绝对没有挽回余地的时刻;他可以在此停步不跨越过去,让午夜的残骸无害又无能地撞击这些墙壁因为它们很强大,它们能承受;它们是家,比残骸要高大,比恐惧更强大;——居然根本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出于好奇问一问自己是否也许是由于不敢才没有停步,让纱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走下台阶进入柔和的五月夜晚那广袤无边的疯狂的旋涡之中,现在疾步穿过庭院走向那黑暗的小屋在那里巴拉丽和艾勒克·山德跟小镇方圆一英里之内的其他黑人一样今天夜里都睡不着觉,甚至根本不上床而是静悄悄地坐在关闭的门窗后的黑暗里等待着愤怒与死亡的某种喧哗某种声响拂过春天的黑夜:然后停下来用口哨吹出自从他和艾勒克·山德学会吹口哨以后呼叫对方时一直使用的调子,一秒一秒地数着等待着又该再吹一遍的时刻,心里想着如果他是艾勒克·山德的话他也不会在今天晚上听见有人吹口哨就出屋来突然没有一点声响尤其是后面没有一点灯光来显现他艾勒克·山德在阴影下出现了,走动着,在没有月亮的黑暗中已经走得很近了,比他个子高一点,尽管只比他大几个月:走上前来,并不看着他,而是从他头上望出去,朝着广场的方向,仿佛看上一眼就会出现像抛垒球那样的高高的轨迹,越过树木街道和房屋,把视线落入广场——不是落在背阴的庭院里的家不是那安静的饭食不是那作为生命的终结和报偿的休息与睡眠,而是那广场:那为了交易治理审判与监禁而构建而任命的一座座大厦人们的七情六欲在其中挣扎搏斗,对它们来说永恒的休息和那短暂的死亡似的睡眠是终结逃避和报偿。

‘看来他们还没有来整老路喀斯。’艾勒克·山德说。

‘你们大家也是这么想的?’他说。

‘你们也一样,’艾勒克·山德说,‘就是像路喀斯这样的人才给大家惹麻烦。’

‘那你也许最好去办公室跟加文舅舅坐在一起而不要跟我来。’

‘跟你上哪儿去?’艾勒克·山德说。于是他用几个严酷的不带修饰的字眼告诉了他:

‘去把文森·高里挖出来。’艾勒克·山德一动不动,仍然越过他的脑袋往广场方向看,‘路喀斯说不是他的枪打死他的。’

艾勒克·山德还是纹丝不动,他笑了起来,不太响也不带欢乐:只是哈哈地笑;他说的话跟舅舅在不到一分钟前讲的话几乎完全一样:‘我也会这么说的。’艾勒克·山德说。他说:‘我?到那边去把那个白人挖出来?加文先生是不是已经在办公室了,还是我得坐在那里等他来?’

‘路喀斯会给你钱的,’他说,‘他在叫我干活以前就先说了他会给钱的。’

艾勒克·山德笑了,不带欢乐或嘲笑或其他任何含义:笑声中没有任何含义就像呼吸的声音除了是呼吸以外没有别的含义。‘我不富,’他说,‘但我不需要钱。’

‘我去找个手电筒,你至少可以给棒小伙子装上鞍子,好吗?’他说,‘你还不至于为路喀斯骄傲到了连这件事都不肯做的地步,对吗?’

‘当然可以。’艾勒克·山德说着转过身子。

‘还拿上镐头和铁锨。还有那根拴马的长缰绳。我也有用。’

‘当然。’艾勒克·山德说。他停下脚步,半转过身。‘你怎么能又拿镐又拿铁锨去骑棒小伙子,它看见你手里拿根马鞭都不乐意。’

‘我不知道。’他说,艾勒克·山德向前走了,他转身朝房子走回去。开始他以为是舅舅从前面绕过房子疾步走来,不是因为他相信舅舅已经怀疑并预料到他会这么做的因为他并不相信,舅舅早已经不仅从构想观念而且从可能性方面排除了这种想法排除得太快太彻底,而是因为他不再记得周围还有别的人会这么想,即使在他发现那是个女人他还是以为那是他母亲,即使他早就应该认出那顶帽子的,就在哈伯瑟姆小姐叫他的名字的那一瞬间他第一个念头还是赶快悄悄地绕过车库的拐角,从那儿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到达场院的栅栏爬过栅栏到马厩从那里出草场大门不必再从房子前面走过,不管有没有手电筒,然而已经太晚了:那人一面用紧张急迫的声调悄声喊他的名字‘查尔斯[49]’一面很快地走过来面对着他站停下来,用那紧张急速的语调小声地说:

‘他[50]跟你说什么了?’现在他才明白刚才在舅舅的办公室里认出她时是什么东西骚扰他的注意力可又马上消失:那是路喀斯的妻子老莫莉,她是哈伯瑟姆小姐的祖父哈伯瑟姆医生的一个黑奴的女儿,她跟哈伯瑟姆小姐年纪一样大,在同一个星期里出生一起吃莫莉母亲的奶长大两人形影不离像姐妹,像双胞胎一样难舍难分,在一间屋子里睡觉,白人姑娘睡在大床上,黑人女孩睡在床前的帆布床上几乎一直到莫莉和路喀斯结婚的时候,莫莉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哈伯瑟姆小姐站在黑人教堂里做孩子的教母。

‘他说不是他的手枪打死的。’他说。

‘那他没有干那件事。’她说,语调仍然急促嗓门里除了急迫还有别的内容。

‘我不知道。’他说。

‘瞎扯,’她说,‘如果不是他的手枪——’

‘我不知道。’他说。

‘你一定知道。你见过他——跟他说过话——’

‘我不知道。’他说。他说得很沉着,很安静,怀着一种难以相信的惊讶的口吻仿佛他现在才认识到他答应了什么,打算做些什么:‘我就是不知道。我现在还是不知道。我只是打算到那边……’他停住了,他的嗓音消失了。一刹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他应该希望他能够想起来那最后的没有说完的句子。虽然也许已经太晚了她也许自己早就补充了完成了那句子所需要的那一丁点东西,现在随时随地会哭起来,会抗议,会喊叫,会把一屋子的人都叫出来对付他。然而就在同一秒钟里他不再想这一切了。她说:

‘当然。’说得急迫低微而平静;他在又一个半秒钟的时间里以为她完全不明白接着在另外半秒钟里又把这一点给忘了,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在那紧张而急迫的悄声低语的黑暗里几乎难以分辨: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用同样的语气和声调在说话,他们俩并不完全像在串通一气搞阴谋而是像两个无可挽回地接受了他们自己都不敢肯定有把握对付的一着妙棋的人;只不过他们将对此进行抵抗:‘我们连那是不是他的手枪这一点都根本不知道。那只是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