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洛根的最后一夜(第2/4页)

克里斯廷还在为我们准备冰茶的时候,米克从后方的办公室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个袋子,把它就这样塞在腋下拿出去我可办不到。我家里没地方放这玩意了,碰巧他喜欢。”

伊莱恩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之前我就知道是什么了,一幅裱过框的爱尔兰风景画,九乘十二大小。

“这是丁格尔半岛的康纳山口,”克里斯廷说,“画得很像。那是我去过最美的地方。”

“这是手工上色的钢版画,”伊莱恩说,“当时还没有彩色印刷,工人只能每次手工添加一种颜色。这种技艺已经失传了,然后钢版画也是如此。”

米克说:“少数还没有失落的艺术已经被摆在木墩上,等着被科技劈成两半。”他把手伸向酒瓶,再移向水壶,接着又移回酒瓶。他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了少量上好的科克威士忌。

“昨晚真不错。”他说。

“我正想问。”

“典型的爱尔兰聚会。在门口付二十美元就能进酒吧喝个饱。对了,这是针对伙计的。一共有四个伙计,可以平分八千多美元。”

“对一个晚上的活儿来说还不赖嘛。”

“那可是一个漫漫长夜,伙计都忙得团团转。客人也会给小费,而酒不收费的话,小费通常都很丰厚。”他先前已把酒杯握在手中,此刻他抿了一口。“我站在门边收钱,整晚都被人问同一个狗屎问题。‘贪心房东把脚下的大楼卖掉了,这难道不可怕吗?’”

克里斯廷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她说:“他一整晚都是贪心房东。”

“我可是有史以来最棒的房东,”他说,“上面三层楼挤满了享受租金管制的房客,整栋楼的取暖费比租金收入还要高,我甚至没去申请符合法律规定的租金上涨。”

“真是个圣人。”伊莱恩说。

“我就是圣人。如果造物主有我一半好,亚当和夏娃就不用离开伊甸园了。这些家伙有时候会晚交房租,有时候不是每个月都交,我也没有因此去找他们的麻烦。如果我能在炼狱少待一会儿,那一定是因为我对这些房客的优待。而且,我还给每人五万美元搬家费,当作最后的福利。”

我承认这很慷慨。

“我完全负担得起。不要问我罗森斯坦为这栋楼付了多少钱。”

“我不问。”

“反正我也会告诉你的。两千一百万美元。”

“一个漂亮的整数。”

“本来是两千万美元的,”他说,“这数字更整,但不够好。罗森斯坦回去对他的人说,他的客户喜欢英国老式传统,比起英镑更喜欢几尼③。你知道几尼吗?”

“你不会是在说意大利人④吧。”

“几尼是一种金币,”他说,“在那个时代,它是最接近英镑的东西,能兑换二十一先令,而不是二十先令。同样的价格用几尼支付就比英镑要高出百分之五。我怀疑这个概念在使用十进制货币之后就消失了,但有一段时期上流客户喜欢按几尼支付。罗森斯坦说他并不真的打算采用几尼支付,况且取消交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后退一步,接受英镑。但他最终还是按几尼付的钱。”

“你就把这笔小费给了那些房客。”

“是的,”他放下酒杯,“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像中了乐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真是如此。当然,总有一两颗老鼠屎。那个住在四楼后座左侧的家伙老是认为圣诞老人的麻袋里还剩下一两个玩具。‘噢,巴卢先生,我不知道该搬到哪儿去,也不知道如何才负担得起一个体面的地方,更别说搬家的费用。’”

我能看见克里斯廷脸上泛起了微笑。

“我看着他,”米克说,“我是不是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了?没有,我记得我没有。我只是用眼睛挟住他,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他能搬走,能迅速搬走,因为和一群以拆房子炸废墟为业的人混迹在一起对他和他的家人来说都不太安全。最后,他是第一个把公寓腾出来的。你想象得到吗?”

克里斯廷握紧双手,看上去就像露易丝·莱恩⑤一样。“我的英雄。”她说。

尽管要让我大吃一惊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想不起来有什么比得上米克宣布他要迎娶克里斯廷的消息。我是在葛洛根得知的,当时还在胡乱猜测人在死后是什么情形。在他请我当伴郎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心理准备。

伊莱恩发誓说她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还很诧异我没有。

克里斯廷走进我们的生活时,她的父母在一次残忍的入室杀人案中遇害。但在背后策划一切的疯子并没有就此停手。他想要克里斯廷,想要她的房子和钱。第一次我挫败了他的阴谋,但并未阻止他继续。他在几年之后重新现身,并差一点儿就成功得手。

我派米克去保护她,自信满满地认为没人能突破他的屏障。他们坐在那栋褐石大宅的厨房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玩克里比奇牌。我想他们一定相谈甚欢,但不知道他们都谈论了什么。

她就是在那栋房子里发现她父母的尸体的。她继续住在那里,她的内心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得多。现在,她和我的朋友——也就是她的老公——一起住在那里。尽管他们并不是美女和野兽,但见到他们你就会混为一谈。他是个冷酷的大块头,像复活节岛石像一般令人生畏;她则身材苗条,看上去弱不禁风。他比她大四十岁。她家境优越,而他是地狱厨房的匪徒,双手沾满了鲜血。

此刻,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听他讲话,笑靥如花。

我们一阵沉默,彼此都在纠结是否要抛出某个问题。伊莱恩打破沉默,接着问出了问题——他后悔卖掉大楼吗?

“不后悔,”他边说边摇头,“为什么要后悔?就算这店开一千年我也赚不到两千万。如果这是一家社区机构——昨晚已经有不少人这样说了——没了它社区也照样运转。”

“这里见证了历史。”我说。

“的确,但大部分都不是好事——策划犯罪、发誓、食言。那些最糟的夜晚你都在场。”

“我刚才还在想呢。”

“你怎么会忘?两个人在门口猛射子弹,就像在浇花一样。有人扔了颗炸弹,炸弹飞行的轨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顿时火光四溅,响声震天,就像电闪雷鸣一样。”

屋子再度陷入沉寂,直到米克站起身来。“我们来点音乐,”他说,“圣文斯特保罗会本来打算开车来取这架沃立舍钢琴。这玩意儿半新不旧的,既比不上古董值钱,又没多大用处,不过他们说会妥当处置。如果他们明天或周一过来,我还能在场招待。到了周二,这栋楼会易主,里面的一切就属于新主人,这架钢琴就很有可能会和砖石地板一起被扔到垃圾场。你用不上它,对吧?那个两吨重的莫斯勒保险箱呢?大概也没用吧。你想听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