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糊涂(第2/5页)

“好个完美的学习典范。”

“文斯还好啦,”我说,“该死的我从他身上还真学到过不少。”

“故事你倒是讲还不讲?”

“你想听吗?”

她在沙发上蜷得很舒服。“当然,”她说,“我最爱听你给我讲故事了。”

那是个工作日的夜晚,我记得,天空挂着满月。感觉像是春天,不过这个部分我有可能会记错。

马哈菲和我正在警车上。警局发来通讯讯号时我在开车,由他回复说我们已经了解。地点在园坡区。我不记得地址,总之我们离那儿不远就是了,于是我便直接开车过去。

园坡区现在是高级地段,但当时还没有改建,只是个劳工汇集的地区,居民多半都是爱尔兰裔。我们接获通报要去的房子,在一整排棕石建筑之中,那排房子每一栋都是四层楼,每层两间公寓。前厅离街面有好几级台阶,有个男人站在大门等我们。

“你们要找的是康威家,”他说,“往上走两段楼梯,左边那间。”

“你是他们邻居吗?”

“住他们楼下,”他说,“报案的是我。我老婆正陪着她呢,可怜的女人。她老公可真是混蛋。”

“你们关系不好吗?”

“怎么这么说?他是个好邻居。”

“那你干吗说他是混蛋?”

“因为他干的事情,”男人阴着脸说,“他把自己杀了,老天,做这种事情可是要下地狱的。虽然这是他自个儿的事对吧?”他摇摇头。“可拜托也私下做好吧,看在老天份上,不要让你老婆眼睁睁看着。可怜的女人这辈子都得记得老公的死状了。”

我们爬上楼梯。建筑维修得不错,但是颇为阴森,而且楼梯弥漫着高丽菜和老鼠的气味。连栋屋炒菜的味道多年来有了变化,因为住户的民族成分有了调整。多年前在爱尔兰区会闻到高丽菜味,而今这种味道在绿点区和布莱登海滩也是四处弥漫——因为新近进驻了不少波兰以及俄国人口。不过我敢说,亚非和拉美移民居住的建筑散发出的必然是不同味道,但老鼠味想来还是免不了。

第二段楼梯上了一半,我们碰到一个正要下楼的女人。“玛丽·弗朗西丝!”她朝上头叫着,“警察来了!”她转向我们。“她在屋子后头,”她说,“跟孩子一起,好可怜。到了楼梯口往左转就是了。你们可以直接进去。”

康威公寓的门半开着。马哈菲敲了敲门,没人应声,所以他就直接推了门。我们一进门就看到了他,一名中年男子,穿着暗蓝色长裤和白棉内衣。那天早上他刮胡子的时候伤到了自己,不过这是他面临的最小问题。

他瘫在一张面向电视的安乐椅上。他朝左侧倒去,右边的太阳穴豁了个大洞,伤口边沿烧出了一圈黑。他的右手垂落在怀里,手指还扣着那把他从战场带回来的枪。

“耶稣基督啊。”马哈菲说。

壁炉上方的墙面挂了幅耶稣画像,另一幅以类似方式裱框的则是约翰·肯尼迪的像。其他的照片以及圣像则零散搁置在房间四处——桌面上、墙上、电视机上头。当我看着一小帧裱框照片上穿着军服微笑的年轻男子,意识到这便是死者年轻时的照片时,他的太太走入了房间。

“抱歉,”她说,“我完全没听到你们进来。我在陪孩子,他们的情况你们应该可以想象。”

“你是康威太太?”

“詹姆斯·康威太太。”她朝她的丈夫瞥了一眼,眼睛并没有在他身上逗留太久。“当时他又说又笑的,”她说,“他正开着玩笑呢。哪知道接着他就举起枪来。他那是干吗呢?”

“他先前喝了酒吗,康威太太?”

“喝了一两杯,”她说,“他爱喝酒,可他没醉。”

“酒瓶摆哪儿了?”

她把双手交握在一起。这女人身材娇小,皱缩的脸上有双淡蓝的眼睛,穿了件棉质碎花洋装。“我收起来了,”她说,“我不该那么做的,是吧?”

“你还移动了什么东西吗,女士?”

“只动了酒瓶,”她说,“酒瓶和酒杯。我不想让人议论说他动手的时候喝醉了,这样对小孩会很不好。”她的面孔笼上乌云。“或者想到是喝多了才让他这么做反而会比较好受?我不知道哪个更糟。你们男人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是,我们需要喝杯酒,”他说,“你也不例外,女士。”

她走过房间,从一个桃花心木柜里拿了瓶辛雷威士忌,另外还拿来三只小的刻花水晶杯。马哈菲给我们三人倒了酒,然后举着他的那杯凑向灯光。马哈菲和我一口气灌下时,康威太太只是试探性地啜了一些。这种威士忌是很常见的混合酒,是劳动者们最最平实的饮料。毫不花哨,但效力十足。

马哈菲再次举杯,透过天花板上光秃秃的灯泡盯看酒杯。“这种杯子好精致。”他说。

“沃特福德制造,”她说,“总共有八只,是我母亲的,现在就只剩这三个。”她看一眼死去的人。“他都用果冻杯喝。我们也不是天天都用沃特福德杯喝酒。”

“嗯,今天这算是特殊场合吧我看,”马哈菲表示,“你就喝下那杯吧?对你有好处的。”

她鼓起勇气灌下威士忌,微微发抖深吸了一口气。“谢谢,”她说,“对我确实有好处,还真没错。不,我已经够了。不过你们请自便。”

我也摇头表示不要。文斯则又倒了一杯匆匆喝下。他让她讲述事发经过,偶尔在记事本上写下几笔。讲着讲着她开始盘算起离开了可怜的詹姆斯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他最近才被炒鱿鱼,他是建筑工人,有活儿做的时候收入还挺不错。应该会有退伍军人协会发放的抚恤金是吧?还有社会福利金对吗?

“肯定会有补助的,”文斯告诉她,“保险呢?他买保险了吗?”

确实买了个保险,她说。两万五,他就在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投了保,而且她也盯着注意每个月要缴保费。不过这会儿他自杀了,他们该不会因此不付钱了吧?

“大家都这么担心,”他告诉她,“不过其实很少发生。通常保单附带的那个条款,会声明前六个月,前半年,前一年,甚至前两年自杀的话,就没钱可领。这是为了防范顾客礼拜一签约,礼拜二就把自己送上西天。不过这个险你们已经保了超过两年,是吧?”

她点头如捣蒜。“帕特里克多大啦?差不多九岁了,当初就是他出生时投的保。”

“那你们就不用担心了,”他说,“说起来也是应该的。保险公司收了这么多年的保费,怎么可以因为他一时糊涂就撇清责任?”

“我原先也这么想,”她说,“可又觉得应该没希望。因为都是这么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