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死亡天使(第3/4页)

“很多人都这么想。”

“老天,我真希望自己是英雄!我天马行空想了好久。有这么首罗宾逊·杰弗斯的诗,讲到一只跛脚鹰,叙事者结束了它痛苦的生命。我给了它一个 lead gift③,他说。意思是子弹,铅制的礼物。我也想给我哥那样的礼物。我名下没有枪,我坚信枪支没有存在的必要。总之以前是那样,可现在我已经搞不清自己到底有什么信念了。

“如果当时我有枪的话,我会走进房里朝他开吗?我狠不下心。我有把刀,我的厨房全是刀,而且请你相信,我确实想到要往皮包里塞把刀子走进房里,等他睡着以后便一刀插进他肋骨之间刺进心脏。画面我都想好了,每个层面也都考虑过,可我没下手。天哪,我从来没在包里塞着刀子出过门。”

她问我是否要添咖啡。我说不用。我问她她的哥哥有没有其他访客,不知道他是否也跟其他人做过同样请求。

“他有十几个朋友,男男女女都是爱他的人。而且没错,他应该求过他们。他跟所有人都说了他想死。他虽然熬了那么那么久奋力求生,不过到头来他却是求死心切。你觉得有人帮了他吗?”

“我觉得有可能。”

“老天,但愿如此。”她说,“遗憾的是,那人不是我。”

“我还没做检测,”艾铎说,“我是个四十四岁的同性恋男人,十五岁开始性生活便非常频繁。我不需要做检测,马修。我假设自己是血清素阳性反应。我假设每个人都是。”

他是个泰迪熊般的富态男子,黑发鬈曲,脸孔如同微笑钮扣一般是永远的欢乐。我们在布里克街一家咖啡屋共享一张小桌子,这儿离他贩卖漫画以及棒球卡给收藏家的店铺只隔两个门面。

“我也许不会得病,”他说,“我也许会因为纵情美食好酒寿终正寝。我也许会给公交车撞死或者让抢匪杀掉。如果我果真得了病,我会等到最难挨的那一刻,因为我热爱生命,马修,我还真的爱。不过时候若是到了,我不会搭慢车离开。我打算坐上高铁说拜拜。”

“你听来像是已经把行李打包好了。”

“不带旅行箱,轻装出游。你还记得那首歌吗?”

“当然。”

他哼了几节音符,一只脚轻轻踩出节奏,我们小巧的大理石面桌子随着那律动摇晃。他说:“我的药丸多到够我完成任务。我还有把上了膛的手枪。而且我想我也有足够的胆量,在我必须动手时,我会做我必须动手做的事。”他皱起眉头——他少有的表情。“怕就怕在等得太久,搞到躺在医院的病床虚弱得什么也干不了。给脑炎摧残得想不起你该怎么做,一心求死但又无法独力完成。”

“听说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你听说了,啊?”

“某个女子。”

“你到底想怎样,马修?”

“你是葛瑞森·刘易斯的朋友,还有阿瑟·范博格。有这么个协助想死的人寻死的女人,她很可能帮过他们。”

“然后呢?”

“想来你知道要怎么找到她吧。”

“谁说的?”

“我忘了,艾铎。”

微笑又回来了。“你挺谨慎是吧?”

“非常。”

“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我也不想。”

“那就放过她如何?”

“有个安宁中心的主管担心她到处杀人。他打电话给我,而没有选择报警展开正式调查,不过如果查不出名堂——”

“他就会报警处理。”他找到通讯簿,抄了个号码给我。“请你不要给她惹麻烦,”他说,“搞不好我也会需要她。”

当晚我打电话给她,我们第二天下午在华盛顿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吧碰头。她从头到脚都和大家描述的一样,包括那袭灰色长袍和灰色披风外罩。她今天的围巾是金丝雀黄。她喝巴黎水,我也点了一杯。

她说:“跟我谈谈你的朋友吧。你说他病得很重。”

“他想死。他一直求我帮他结束生命,可我下不了手。”

“嗯,可以想象。”

“我是希望也许可以请你去看他。”

“如果你觉得有帮助的话。跟我讲讲他的事,好吗?”

我觉得她应该不到四十五,顶多就是这年龄,不过她的脸有种古老的味道。你不需要多么投入轮回的说法就会相信她有过前生。她的五官轮廓很深,眼睛是泛灰的蓝。她的声音低沉,配上她的身高,让人不禁怀疑起她的性别。她有可能做过变性手术,要不就是个扮装男子。不过我想应该不是。她身上有种永恒女性的气质,而且不致给人仿讽的感觉。

我说:“我没办法。”

“因为没这么个人。”

“只怕多得很呢,不过我还没有人选。”我大略跟她说明我的目的。我讲完后,她任由那片静默蔓延,过了一会儿才问我是否觉得她有杀人的可能。我跟她说别人会做什么我们很难判定。

她说:“我觉得你应该亲自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她站起来。我把钱放到桌上,尾随她走上街去。

我们搭乘出租车到第九大道以西的二十二街,在一栋四层高的砖楼前面下车。我们爬了两段楼梯,她敲了门,有人来应。我在跨过门槛以前就闻到了病症的味道。开门的年轻黑人男子看到她很高兴,而有我陪行他并不惊讶。他没问我的名字,也没告诉我他的。

“凯文疲累不堪,”他告诉我们两人,“看了叫人心碎。”

我们穿过家具稀少的整洁客厅,走过一条短短的甬道来到一间卧房。味道在这儿又更浓了。凯文靠坐在摇起了床头的床上。他看来如同熬过了饥荒或者集中营。他的眼睛布满张惶。

她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床边。她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抚他的额头。“你现在没事了,”她告诉他,“你很安全,不需要再受苦了,你已经完成所有该做的事,现在可以放松了,可以放手了,走向亮光吧。”

“你做得到的,”她告诉他,“闭上眼睛吧,凯文,走到你内心深处,找着那个紧抓不放的部分。你身体里有个什么如同紧握的拳头,我要你找到它,与它同在。然后放手。让拳头伸展开来。感觉像是拳头正握着一只小鸟,如果你摊开手小鸟就可以自由飞翔。放开手吧,凯文。不要执着。”

他费力想要开口,不过顶多也只能发出类似喀嘎的声响。她转身面对黑人男子,他正站在门口。“大卫,”她说,“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对吧?”

“应该都过世了吧。”

“他跟他们哪个比较亲呢?”

“不知道耶。据我所知他们都是很早就走了。”

“他有过爱人吗?在你之前,我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