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袋妇的一支蜡烛(第4/9页)

“男人随时都用得上一顶啊。”他说。

帽子是警察术语里二十五美金的意思。等我离开分局时,安德森已经收下玛莉·艾丽丝·雷菲德给我的遗产里的两张十元和一张五元,而我则掌握了该案所有的数据。

钱没白花。这会儿我知道凶器是把菜刀,刀刃约莫七英寸半长。有一处直戳心脏,有可能造成立即死亡。无法判定勒颈是发生在死亡之前或者之后。这点其实应该不难判定——想来法医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为她检查,也或许是他不想为此贡献精力。他们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几个钟头——估计死于午夜,而尸体则是凌晨五点半才有人发现并报警。说来她应该不至于腐化得太严重,因为那时还是冬天。不过也有可能她的个人卫生做得不够理想,而她又只是个无名袋妇,你又无法让她死而复生,所以何必在她恶臭的尸身上测这验那的把自己搞得一身味道?

我还得知其他几件事。比如房东太太的名字,还有下了班的那个酒保的名字——在邻近一家夜店喝了睡前酒以后走路回家,然后刚好撞见尸体,当时他应该是酒醉(或者清醒)到愿意不计麻烦通报警局。而且我也得知一些注定要列入公共档案的无关痛痒的事实:几条引向死胡同的不是线索的线索,几名无所贡献的目击者,一些以例行方式了结的例行公事。他们并没有尽心尽力,安德森和他的伙伴,不过换了是我难道就会不一样吗?干吗为了追查明明不太可能查获的凶手尽心尽力?

SRO 在戏院里是好消息,意谓观众爆满只剩站票(Standing Room Only)。可是一旦出了戏院,这个缩写则摇身变成单人房的意思(Single Room Occupancy),所在位置通常是一家繁华落尽的破败旅馆或者公寓宿舍。

玛莉·艾丽丝·雷菲德生命中的最后六七年便是在老租约法下设立的宿舍度过的。该栋建筑盖于二十世纪初,六层楼高红棕砖面,每层楼有四间公寓。如今所有这些小公寓都如同惨遭疯子胡乱切砍般被断成单人房。每个楼层都有公共浴室,而且无须倚仗地图即可找到。

经理是拉金女士。她蓝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大半颜色,一半的头发已由黑转灰,不过她还是非常活泼可亲。如果她投胎变成鸟的话,应该会是一只鹪鹩。

她说:“唉,可怜的玛莉。我们有哪一个能活得心安?街上全是怪物。我生在这一带也会死在这里,可老天拜托不要让我死于非命吧。可怜的玛莉,有人说应该把她关起来,可老天在上她没问题,她活得很好,也按月收到支票准时付我房租啊。她有她自个儿的钱,你知道。她可不像那些我知道名字可不想明讲的人那样靠纳税人的钱过活。”

“我知道。”

“你想看看她的房间么?那件事之后我又租出去两次。头一个是小伙子,但他没久住。瞧他模样还行,但他退租的时候我却是松了一口气。他说他是水手,走的时候说是又找到了一艘船要跟去香港之类。我这儿租住过好多水手,可他走路一点也不像,不知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后来我还有机会可以租它个十二次都不止,可我没有,因为我才不想租给黑鬼或者西班牙仔呢。我对他们是没意见,不过我可不想让他们住这里。老板跟我说,拉金女士啊,政府规定不论种族宗教肤色谁都不能拒绝,不过如果你想照自个儿的判断选择房客我倒是不用知道。换句话说他也不要他们,他只是想找台阶给自己下。”

“也是情非得已。”

“是啊,法令一大堆,不过我没惹过麻烦。”她把食指抹上鼻沿。这个手势时下已经不太多见。“两个礼拜前我把玛莉的房间租给一个挺好的女人,一个寡妇。这人爱喝啤酒,还真是爱,但那又怎样?我紧盯着她,而她也没惹祸,所以如果她偶尔想来个一两罐的话谁又管得着呢?”她把她灰蓝的眼睛定在我身上。“你爱喝酒。”她说。

“你闻到了吗?”

“没,不过全写在你脸上啦。老拉金以前也挺爱酒,有人说是酒毁了他,不过男人总有权利过他想要的日子吧。何况他喝了酒以后也好好的,从来没像我知道名字可不想明讲的那些人,各种狂骂毒打全来。对了雪帕太太这会儿不在。就是她租下了可怜的玛莉的房间,如果你想的话我这就带你瞧去。”

于是我看了房间。整理得井然有序。

“她保持得比可怜的玛莉要干净,”拉金女士说,“说来玛莉也不脏,你知道,不过她拉拉杂杂的东西太多。购物袋啊什么有的没的到处堆。她把这儿当仓库呢,住了这么些年房间从不打理。我想帮忙铺床她怎么也不让,所以我就乖乖让它乱下去。毕竟她不拖欠房租也不惹事嘛。听说她蛮有钱的,你知道。”

“嗯,我知道。”

“她留了钱给四楼一个女的。比玛莉小很多,是她遇害前三个月才搬来的,我不敢发誓她跟玛莉讲过半句话,不过玛莉留给她差不多一千块呢。说起来,住在大厅旁边的克莱小姐可比玛莉还早搬来,而且两位老小姐都是以礼相待。克莱小姐得靠救济金过活,能多个几块钱对她还真是不无小补,可玛莉偏偏把钱留给史东小姐不给她。”她抬起眉毛一副不解状,“克莱小姐是没公开说什么,不过天知道她有没有暗暗嘀咕着玛莉怎么没在遗嘱里提起她。而史东小姐呢则是说她实在搞不懂。她还真是摸不着脑呢。依我说啊谁又摸得清可怜的玛莉呀,她的两只脚从来没踩在地上过。脑子昏糊,成天疯疯癫癫的,谁又说得出她在想什么?”

“我可以跟史东小姐谈谈吗?”

“那要看她愿不愿意,不过她去上班了还没回来。她下午打零工赚钱。这位小姐口风紧得很,从来不说她做什么营生,我倒也不是说她没这权利啦。总之这人行事端正是真的。我们这儿可是正当营业。”

“那当然。”

“全是单人房而且租金不贵,所以你很清楚这里不是丽兹酒店,不过我们的房客都很检点,而且我也尽可能保持干净。说来每层楼只有一间浴室,确实有点不方便。不过我们是正当营业。”

“是。”

“可怜的玛莉。怎么有人会想杀她呢?是强奸吗,你可知道?很难想象有人想要她,那个老东西,不过把自己摆进疯子的脑子去想还真会把自己搞疯哩。她被侵害了吗?”

“没有。”

“那就只是杀了她啰。噢,老天垂怜。七年来我给了她这么个家。当然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我可没说我在做慈善。这么多年来她住我这里可我一直跟她不熟,和她那样的老可怜是不可能熟起来的,不过我习惯她了。你懂我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