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3页)

彼得斯牧师的脸绷紧了,一股愤怒从他喉头升起,这股愤怒来自于文字所带来的无知和无力。

他希望从正文中发现更多的细节——伊丽莎白・宾奇到底是怎么死在这一堆因惯性而挤在一起的金属中的。不过,媒体上的消息是最不可靠的,人们想从中发现事实都不容易,更不要说背后的真相了。

虽然这篇小文章没什么帮助,牧师还是把这段剪报看了一遍又一遍。毕竟,真相就在自己心里。报道中的描述不过将一切带回到当年,让他获得解脱而已。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想到应该在信里说些什么了:

我想谈谈伊丽莎白的情况。我爱她。她死了。现在她又没死。我应该怎么办?

哈罗德和露西尔坐在一起看新闻,两人一声不吭,他们烦躁不安时总是这样。雅各布已经上楼去睡了,也可能没有睡。哈罗德坐在他最喜欢的那张舒服的椅子上,一会儿舔舔嘴唇,一会儿用手摸摸嘴巴,惦记着是否能点上一根烟。有的时候他会吸一口气,屏住一会儿,然后再坚定地吐出来,嘴唇的形状很准确,仿佛刚好叼着一根烟。

露西尔穿着家居服坐着,两手还是放在大腿上。电视上的新闻十分荒谬。

新闻主播的五官简直无可挑剔,虽然已经满头银发,但依然十分英俊。他穿着一件深色西装,总是播报一些不幸的悲剧。“据报道,法国有三人死亡,”他的语气似乎过分平静了,让露西尔有些不悦,“死亡数字预计还会增加,因为警察仍然无法控制示威游行的局势,复生者的支持者们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

“炒作。”哈罗德啐了一口。

“失去耐心?”露西尔说,“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以为自己是英国人吗?”

“大概他认为这样说比较好听。”哈罗德说。

“所以,因为事情发生在法国,他就用这样的词来描述这么恶劣的事件吗?”

然后镜头切换,屏幕上出现的是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天空,接着镜头下移,只见一些举着防暴盾牌、手持警棍的警察面对示威者,组成了一个很大的弧形防护圈。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了过去,当那些穿制服的向他们冲过来时,其中大部分人——约有几百人——又不由得像波浪一样退后。当那些警察觉得自己冲得太靠前了,便退回到原来的防线位置,人群立即上前占据他们空出来的地盘。有些人跑掉了,还有些人被警棍击中后脑勺,重重地倒在地上,如同一个个木偶。狂暴的人群像野兽一样成群结队地猛冲向前,击打那些警察。有时候,某人的手上还会突然出现一小团火焰,这团火焰先是被向后甩,然后呈抛物线状扔向空中,落地以后变成一大团乱蓬蓬的火苗。

主播的声音从画面中传来。“太可怕了。”他说话的语气既兴奋又沉重。

“简直不像话!”露西尔对着电视屏幕发起了脾气,好像面对的是一只调皮捣蛋的宠物猫,“他们应该感到羞愧,怎么可以这么粗暴?连最起码的礼貌和修养都忘了。更糟的是,他们竟然还是法国人,我简直不能想象法国人也能做出这种事来!他们应该更加优雅有礼才是。”

“你的曾曾祖母又不是法国人,露西尔。”哈罗德插话说,为的是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想电视新闻。

“不,她是!她是克里奥尔人。”

“你们家族中也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一点。我看你们都希望自己是法国人,因为你们他妈的就是迷恋法国。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关于法国的消息终于播完了,现在屏幕上是蒙大拿州宽广平坦的田野,看上去舒服多了。田野上到处是巨大的方形楼房,看上去像谷仓,其实不是。“让我们将话题转回到国内……”主播又开口了,“就在这一片美国土地上,一场反对复生者的运动正在进行中。”他说。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些看起来像是士兵的人——其实他们都不是。

但是他们肯定都是美国人。

“法国人既敏感又文明,”露西尔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对哈罗德说,“别在那里乱骂了,雅各布会听见的。”

“我什么时候骂人了?”

“你刚才说了‘他妈的’。”

哈罗德举起双手,假装投降。

电视画面上还是蒙大拿的那些人,不光有男人,还有女人。他们穿着制服,一会儿越过障碍,一会儿又匍匐向前。他们都端着军用步枪,面容凝重严肃,他们努力装出士兵的样子,尽管装得并不像。

“你觉得他们在干什么呢?”露西尔问。

“恶搞。”

露西尔有点烦躁。“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活动。”

“因为我一看就明白这是恶搞,不需要新闻来告诉我。”

“……被称为‘恶搞活动’。”电视上的银发主播说道。

哈罗德哼哼了一声。

“但是官方表示对此不能掉以轻心。”

露西尔哼了回去。

电视上,其中一个临时士兵扣下步枪扳机,打中了一个纸质的人形靶子,靶子后面立即升腾起一团尘土。

“都是一帮军事迷。”哈罗德说。

“你怎么知道?”

“不然他们还能是什么?你看看,”他用手指着电视,“你看看那个人的啤酒肚。他们都是些普通老人,脑袋也不太正常了。或许你应该去给他们念上几段《圣经》。”

然后又传来主播的声音。“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

“雅各布!”露西尔叫了一声,她不想吓着孩子,但是她突然为他感到害怕。

雅各布从卧室里答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很轻柔。

“宝贝,你还好吗?我就是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