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霍姆斯向前走着。他只是瞥了一眼这个人,不过他立即就晓得是蒂尔,在街角上夜班的一个夜猫子,他们的撒旦。他回头望了一眼,注意到这个人的脖子像职业拳击手的那般粗壮,可他淡蓝色的眼睛以及近乎女性化的嘴巴,似乎带有一种与其他部位不相协调的孩子气,而他的脚,可能是经过了急行军的锻炼,像青少年的脚那样挺得笔直,充满活力。蒂尔竟然是他们的敌人和对手。但·蒂尔。但·蒂尔!哎,像霍姆斯这样的语言大师怎么可能会没有看出来这个名字的来历?但蒂尔……但蒂尔……!哎,在街角,在霍姆斯在走廊里撞上这个凶手的时候,洛威尔急促的声音是多么的沉重:“霍姆斯,你背叛了但丁俱乐部!”蒂尔一直在偷听,他在哈佛办公室里肯定也是这么干的。带着但丁所积蓄起来的全部力量。

如果霍姆斯注定了现在就要受到末日审判,他决不能把朗费罗和其他人也牵扯进来。地道开始往下倾斜,他止步不前。

“我不会再往前走一步了!”他声明,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以掩饰内心的恐慌,“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但不要牵连到朗费罗!”

一阵单调的沉默之后,蒂尔带着一种同情式的口吻说:“你们中有两个人必须受到惩罚。你必须让朗费罗明白这一点,霍姆斯医生。”

霍姆斯意识到蒂尔不想把他当作叛徒来惩罚。蒂尔已经得出结论,但丁俱乐部不是站在他这一边,他们已经抛弃了他的事业。如果霍姆斯如洛威尔无意中向蒂尔所宣布的那样是但丁俱乐部的叛徒,霍姆斯就是真正的但丁俱乐部的朋友:蒂尔心目中的俱乐部,一个致力于把但丁的惩罚带到波士顿的默默无闻的组织。

霍姆斯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就在这时,蒂尔伸出强壮有力的手抓住霍姆斯的胳膊。

没有事先考虑,也没有准备,霍姆斯猛力甩开蒂尔的手,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甩力量奇大,蒂尔的身体撞到了布满岩石的地道墙壁上。然后这个小个子医生双手抓着手提灯,开始狂奔起来。

他沿着黑暗的弯弯曲曲的地道疾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往后瞥了一眼,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搞不清楚哪些是从他的脑袋里和呼吸沉重的胸膛里发出来的,哪些是来自他体外的。他的哮喘病像是一条系在死神脚上的铁链,不住地把他往后拖。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地下洞穴,便爬了进去。在洞穴里,他找到一个毛皮里子的军用睡袋和几块硬硬的吃剩下的东西。这儿是蒂尔的家:一个用树枝堆成的壁炉,盘子,煎锅,锡罐,咖啡壶。霍姆斯正准备逃走,突然听到一阵沙沙声,吓了他一跳。霍姆斯举起提灯,在洞穴的后部,洛威尔和菲尔兹坐在地板上,手脚都被绑住了,嘴巴里塞着东西。洛威尔的胡须垂在胸前,身子一动也不动。

霍姆斯拿开两位朋友嘴巴里的物事,却怎么也解不开绑在他们手上的绳子。

“你受伤了吗?”霍姆斯问,“洛威尔!”他摇晃着洛威尔的肩膀。

“他把我们打晕带到这儿来,”菲尔兹回答说,“蒂尔把我们绑在这儿的时候,洛威尔对着他又骂又叫,蒂尔又把他打晕了。他只是昏过去了。”菲尔兹不无担忧地说

“他究竟想从你们这儿得到什么?”霍姆斯问。

“什么也没得到!我真搞不懂我们怎么还活着,他究竟在干什么!”

“这个怪物对朗费罗有企图!”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了!”菲尔兹叫道,“快点,霍姆斯!”

霍姆斯的手在发抖,手上汗津津的,绳结打得太紧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不,你走吧。你现在就走!”菲尔兹说。

“可再有一秒钟就……”他的手指再一次从菲尔兹的手腕上滑脱。

“那样就来不及了,温德尔,”菲尔兹说,“他马上就要到了。你没有时间解开绳子,这个样子我们也不可能把洛威尔弄到什么地方去。到克雷吉府去!别管我们——你必须去救朗费罗!”

“我一个人干不了这事!雷在哪里?”霍姆斯叫道。

菲尔兹摇头,“他没来过,派驻在住宅前的警察全都走了!他们被撤走了!朗费罗一个人在那里!赶紧去吧!”

霍姆斯冲出房间,沿着地道往前冲,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直到他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银色光亮。菲尔兹的命令此时在心中响起:快跑,快,快。

朗费罗站在书房的写字台前,连连发出几不可闻的几声叹息。

安妮已经向他建议了她们会玩的任何一种游戏。可他能做的惟一事情就是站在书桌前,不断地翻译但丁的诗篇。

前门响起了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朗费罗惊呆了。敲门声越来越响,大有不开门不罢休的气势。“霍姆斯。”他自言自语道。

安妮嚷嚷着她要去开门。她跑过去拉开了门。寒风刮进来直往人身上钻。

安妮开口说着什么,可朗费罗在书房里就能感觉到她被吓坏了。他听到了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他的朋友没有哪一个是这样说话的。他走进大厅,看见了一个全身军装的士兵。

“把她弄走,朗费罗先生。”蒂尔平静地要求。

朗费罗把安妮拉进大厅,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跟她妈妈的一样,脸上的表情在暗示,“去吧!”她慢慢地点点头,然后赶紧跑到房子里面去了。

“该你了,朗费罗先生。现在该你了。”蒂尔飞快地咀嚼着,啪的一声吐了两个纸片在朗费罗的地毯上,然后又咀嚼起来。他嘴巴里的纸片好像永远也咀嚼不完。

朗费罗笨拙地转过身看着他,立即就明白了那股来自猛烈的敲门声的力量。

蒂尔又说:“洛威尔先生和菲尔兹先生——他们背叛了你,他们背叛了但丁。你也在那里。曼宁快要死掉的时候,你也在那里,你没有帮助我。你要惩罚他们。”

蒂尔把一枝军用手枪塞到朗费罗手中,冰冷的枪身冰得诗人柔软的手掌一抖,他的手掌多年前受过伤,现在还有伤痕。

雷跑上楼梯,进了大厅。他看见一个小女孩跟着她的家庭教师出现在大厅的另一头。他冲过去,打开那扇把进口和警局办公室隔开的铁门。

“求求你。”安妮·朗费罗一再重复着,家庭教师则在向一个警察解释什么,那个警察一脸的迷惑。“求求你。”

“朗费罗小姐,”雷说,他在她身旁蹲下来,“什么事?”

“爸爸需要你的帮助,雷警官!”她哭着说。

约翰·库尔茨局长咆哮着冲了进来,芥菜色的脸膛变成了紫色。一个行李搬运工手里提着他的三个箱子。“可恶的该死的火车……”他开始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