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班贝格,上午十一时

米切纳和凯特丽娜跟着厄玛·拉恩穿过麦克斯普里茨,越过一条河,来到一个五层楼的旅馆。一块铁制的标牌上写着康尼格索夫的字样,上面还标明年份一六一四年,厄玛解释说,这是建筑物兴建的时间。

她的家族拥有这个建筑已经好几代了,自从她的哥哥在二战中被杀害以后,她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笔遗产。建筑物的两边是古老的渔民住所。这个建筑最初是一家磨坊,桨轮已经失踪了好几个世纪了,只有黑色的双坡屋顶(双重斜坡之四边形屋顶)、铁阳台和巴洛克风格的细部还依然可见。她又增建了一个旅店和饭店,现在她把他们领进去,他们坐在一张空桌子前,紧靠着一扇十八块窗格的窗户。外面,中午的天空中乌云遮住了太阳光,好像马上还要下雪。他们的主人给每人端上来一大杯啤酒。

“我们只在晚餐的时候才对外开放,”厄玛说,“到那时桌子就全都满了,我们厨师的厨艺相当受欢迎。”

米切纳想要知道,“刚才在教堂的时候,你说雅各布提到了凯特丽娜和我会来这里,他在最后一封信里真的说了这些?”

她点了点头,“他说要我等你来,还说这个可爱的女士可能会跟你一起来。我的雅各布直觉很准,尤其是关于你的事情。科林,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感觉我很了解你。”

“我不希望你叫我别的任何名字。”

“我是凯特丽娜。”

她向两个人投去了微笑,这让他很喜欢。

“雅各布还说了什么?”他问。

“他跟我说了你的两难境地,你在信仰上的危机,既然你们都来了,我想你们一定读过了我的信吧。”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你们的关系是那么地深入。”

在窗户外面,一艘驳船正向北方轧轧地前进着。

“我的雅各布是个真诚仁慈的人,他把整个生命都献给了其他人,献给了上帝。”

“但很明显这不是彻底的奉献。”凯特丽娜说。

米切纳一直在等着她提出这个问题,昨天晚上,她把他抢救上来的所有信件都看了一遍,沃克纳的私人情感让她颇为震惊。

“我曾经憎恨他,”凯特丽娜语气淡淡地说,“我想象着是他给科林施加了太多的压力,让他把教会放在第一位,但是我错了,现在我意识到了,他和所有的人一样,也许能够理解我的感受。”

“他很理解,他跟我讲了科林的痛苦,他想把事实真相告诉他,跟他说他不是唯一的,但我说不要告诉他。时机还不成熟,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这是绝对隐私的事情。”她面对着他,“他希望你继续当一个牧师,要想改变这一切,他需要你的帮助,我想他知道,即使在那时也是,有朝一日你和他会让这一切有所不同的。”

米切纳觉得非说不可,“他曾经努力地进行改变,不是靠面对面的冲突,而是用理性的方式,他是一个平和的人。”

“但是,科林,他首先是一个男人,”她的声音越往后越小,近乎听不到了,好像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了,她不想回避,“只是一个男人,脆弱、有罪的男人,像我们所有人一样。”

凯特丽娜伸出双手,把老妇人的手包在里面,两个女人的眼睛都闪着光芒。

“你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凯特丽娜问。

“从小时候就开始了,那时我就知道我爱他,我一直都爱着他。”她咬了咬嘴唇,“但我也知道我永远不能拥有他,不能完全地拥有他,即使在那个时候,他也想成为一名牧师,然而,不管怎么样,对我来说,拥有他的心永远都是足够的。”

他还想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不知道,这真的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但是他觉得问问也无妨,“你们的爱从来没有超出那个程度吗?”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下,然后双唇露出浅浅的笑容,“不,科林,你的雅各布和我从来没有违背他对教会的承诺,这对他和我来说可能是不可思议的。”她看着凯特丽娜,“我们必须在我们生活的时代里对自己做出评判,雅各布和我都来自另一个时代,我们相爱就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了,如果再有什么事情的话,那可真是难以想象了。”

他回忆起克莱门特在都灵说过的话,有节制的爱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你住在这里,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我有我的家人,我的生意,我的朋友,还有我的上帝,我还知道一个男人的爱,他同我分享了他全部的爱,当然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其他的任何方式上,我们彼此很近,做到这些不容易。”

“我宁愿事情有所不同,但是这超出了我的能力,雅各布很早就成了牧师,我知道,但我没有做任何妨碍他的事情。我太爱他了,宁愿分享他的爱……甚至同上天一起分享。”

一位中年女人推开了旋转门,跟厄玛说了几句话,是关于市场和供应品的事情,窗外,又有一艘驳船划过灰褐色的水面。几片晶莹的雪花敲打在玻璃窗上。

“有没有人知道你和雅各布之间的事?”那个女人离开后,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向别人提起过,这个镇子的许多人都知道雅各布和我是童年时期的朋友。”

“他的死一定对你来说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凯特丽娜说。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们都想象不到,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了,我知道他看上去健康状况非常不好,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两个人都老了,但他死得太突然了,我仍然希望他能够给我再写封信,就像过去一样。”她的声音更加柔和了,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沙哑,“我的雅各布不在了,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他,你们是第一次。他告诉我要信任你,你们来访以后,我会得到心灵上的平和,他说得没错,把这件事说出来就让我感觉好多了。”

他不知道,如果这个温柔的老妇人得知沃克纳是自杀的,她会怎么想。她有权力知道这件事吗?她向他们敞开了心扉,他也厌倦了不停的说谎,克莱门特的声望在她这里肯定是安全的,“克莱门特是自杀的。”

很长一段时间,厄玛一句话也没说。

他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惊恐,“教皇自己结束了生命?”

他点了点头,“安眠药,他说圣母玛丽亚告诉他,要他必须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不服从的赎罪,他说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忽视了上天的存在,但这次不会了。”

厄玛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用充满激情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