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密歇根州,1999年7月(第4/5页)

好,接下来呢?画去她家的第二天好了。我在左上角写了“第二天……”

那天她说什么?说我浪费时间,还说没人会用游泳池。然后才说到重点,所以我直接从那里开始。

第一格:她又在看我。穿那天的上衣和短裤。“你今天要讲话吗?”

下一格:我抬头看她。

第三格:她后来说什么?“我知道你是装傻。我知道你会讲话,只是不想开口。你说啊!什么都好。”

接着是我拿出笔记本写字。说我真的不会讲话,写完就递给她。实际上是这样的,不过在画纸上,我要怎样都可以,不是吗?我可以自己改写剧情。

第四格:换我说话。没错,真的张开嘴巴讲话。在纸上,画说话的泡泡跟想法的泡泡一样简单。经过九年的沉默,第一个字该说什么好?她要我说什么都好是吧?“什么都好。”

第五格:她惊讶的脸。“你会讲话?”

第六格:我的回答。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微笑?不行,只要实话实说就好,“艾米莉亚,我只跟你讲话,其他人都不要。”

我想继续画,画个十页给她。可是这样不对。这样就好比是对话里只有一个人讲个不停,这我从来就没做过,你也是知道的。

不,只能画一页,接着换她。

回到第一格开始加入细节,这次要简单一点,就像艾米莉亚画的一样。时间很快过去,我要设闹钟的时候,才停下来想到自己很笨——你不必每天晚上溜进她房间吧?只要把信封留在车上,她就会看到啦!

可是这样就要多等一天。等这种事对于已经等了一辈子的人来说……

不,不行。只要她在我每天中午到的时候拿到信封,就有四个小时可以画。只要她还想继续,就没问题。这样就不必再冒那种愚蠢的险了。

我知道这样才对,可是忍不住失望。打开门锁走进黑暗厨房的那种感觉……看来是好一阵子不会再有了。

第二天终于到了,我提早几分钟来到马许家。下车的时候,把信封留在仪表板上,这样她才找得到,只要从车外往里面看,就会看到了。

走到后院,我看到雷克兰美术班四人组又在遮阳伞下面坐着。柴科陪着艾米莉亚,旁边还有金发男和那天那个女的,不过她今天的发色从糖果粉红变成苹果绿。

我努力不要注意他们,可是一直有阵阵笑声传来,在我踏进后院的时候,还听到有人拍手。

接下来半小时,我把怒气发泄在沙土上。只要我鼓起勇气抬头,就看到艾米莉亚很专心地拒绝跟我的视线接触。等我去倒第二趟土回来,她已经不见了。

过了半小时,那三个人还不知道在继续做什么。不过时间越久,笑声越少。我看到柴科瞪着我看,过了五分钟,他站起来走进屋里。又过了十分钟,他走出来,跟金发男和苹果绿小姐说了几句话,那两个人就收拾东西走了。

接着柴科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告诉过你离她远一点!”

我继续挖,头都没抬。

“我在跟你讲话!”

我停手,一手摆在耳后像是听不见,接着继续铲了土倒进推车。

“你他妈的狗杂种!”

他就在那一刻走过来,我一转身,铲子尖端指着他的喉咙。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会让你好看!你这该死的混账!你看着好了!”

接着他就走了。

我继续工作,每隔几分钟就抬头看窗户,希望能看到艾米莉亚,可是没有。等我跑去装水,又听到马许先生对着电话大吼大叫。

快四点的时候,后门打开了。我的心脏跳到喉头,结果出来的是马许先生,他手里还端着一杯酒。接着他用另一只手抓了一张凉椅来到坑边。椅子离坑边有点太近了。他一屁股坐下,还差点跌进土堆。他调整一下椅子,再度坐下,这次总算坐好了。马许先生看着我挖土,边看边喝酒,最后酒都快喝干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他终于说。

我抬头看。

“我有很多手下帮我工作,什么人都有,盖房子、谈生意。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做。可是你知道吗?”

他摇摇杯里的冰块,一口喝干里面的酒。

“我告诉你,要是每个员工都像你一样认真,我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我一定会发大财,而且什么烦恼都没有。”

他捏了一个冰块朝我丢过来,从我头上两尺的距离飞过。

“看看你!每天来,安安静静挖土,只要工作,就一定不偷懒,每一分钟都这样。而且一句话都不吭,不抱怨、不顶嘴,也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就要打电话吵我,更不会乱嚼舌根,一点都不啰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坐着没动,不知道怎么反应比较好,也没注意到他有什么反应。

“世事难料啊!替我工作的人领高薪,结果都比不上一个免费帮我挖土的少年犯。你相信吗?”

不,我不相信。

“要不要来点喝的?”他问,“来点真正的好东西吧!好啦,我弄点东西给你。”

我举起两手,不必了,谢谢。现在快四点了,我只想回我车上去,看看有没有东西。

“确定?我很会调伏特加哦!”

我再度举手拒绝。

他站起来走到坑边,近到让我闻出他身上的酒味。

“我其实不需要你挖游泳池的。我是说,我还会用到什么该死的游泳池?”

这时候,按兵不动应该是上上策。

“算你赢啦!不要挖了!铲子丢掉!推车丢掉!不要挖了,你赢了,就是这样!”

如果就是这样,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对你。你能原谅我吗?”

他好像是认真的。我还能怎样?只能点头。

“我们能做朋友吗?”

好吧,现在到底是怎样?

“我们可以做朋友。”

真是活见鬼了!我点点头。

“握手说定了?”马许先生把酒杯换手拿,伸出右手给我。

我握了一下,又湿又冷,是拿了酒杯的关系。

“你明天来,我们再来讨论你要做什么好了。可以吗?想一些好玩一点的、有意义一点的事情好了。”

我觉得他真的醉了,还醉得相当彻底。到明天一定全都忘光光,不然就很好玩了。

马许先生说:“还有点早,不过你早点回去好了。明天见。”

马许先生接着站起来,把椅子拖回屋里走了。我又站了一会儿,等着他跑出来嚷嚷,结果没有。于是我也就把铲子扔到推车里,走回前面要回家。

车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信封。

我在脑子里想象可能的状况:艾米莉亚想清楚之后不要理我了,不然就是柴科煽风点火,或者……该死,说不定柴科发现我们俩的小把戏,自己把信封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