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味(第2/5页)

我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朝水泥台上望了一眼。我发现薛凝脸上那苍白的粉底下,似乎正涌动着不明的暗色液体,露出了隐隐的黑色淤斑。我赶紧向前走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薛凝的尸体,对薛武说:“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薛武冷笑了一声后,说:“要是我跟那远亲说,你曾经对我姐不忠过,她就一定不会把那笔帛金交给你。所以——我只要那笔帛金的一半,我就帮你保守秘密。”

没人会与钱过不去的,尽管要挟我的人,是个让我痛恨的流氓。

所以我对薛武说:“那个远亲什么时候来?”

“她在另一座城市,现在正忙于公务,她说会在三天后到这里来。三天后等她见过了我姐后,你再处理我姐的遗体吧。”薛武说完后,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我的工作间。

当他离开的时候,我分明听到身后的水泥台上,传来了血管爆裂与肌肉塌陷的细微声响。

薛凝是在凌晨三点去水产市场进货的路上,遇到车祸的。一辆车撞飞了她,车轮碾过了她的头颅,然后趁着夜色逃离了现场。薛凝在充满了鱼腥味的马路旁挣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死去。

那里实在是太偏僻了,出事的时候,没有目击者。

在现场,在薛凝的尸体旁,交警没有找到任何减速与刹车的痕迹。从撞击的情形上来看,肇事车辆的车速极快,交警怀疑司机应该是酒后驾车。

我认尸的时候,交警看了一眼薛凝那隆起的小腹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无叹息地说:“真是可惜,一尸两命。兄弟,节哀顺变,你要挺住啊!”

当时我没有哭,而是抱起了薛凝的尸体,放在了担架上。我告诉开灵车的福伯:“你把薛凝送到我的工作间,我要亲自为她化妆。”说完这句话后,我才泪流满面。

薛凝的尸体放入灵车上的冰棺后,我亲手合上了冰棺的棺盖。

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薛凝,你的死亡让我措手不及。你死得太早了一点儿。”

是的,薛凝,你死得太早了一点儿。我再次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道。

薛武离开了工作间,我关上门,拉下了插销,这才转过身来,走到了水泥台旁。此时薛凝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暗色的淤斑。淤斑还在缓慢地扩大着,用不了多久便会连成一片。她的脸皮也正在渐渐塌陷,皮肤下的肌肉萎缩了,血管发出了爆裂的声响。

我叹了口气,拉开了笼罩在遗体上的白色裹尸布,她赤裸的身体蓦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一股淡淡的鱼腥味扑面而来。

薛凝的腹部高高地隆起,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我一直没带薛凝去医院作孕检,毕竟我们都是穷人。薛凝前几天才告诉我,她攒下了一笔钱,再过一个月,她就有钱去医院做三维彩超了。虽然医生不会告诉我们胎儿的性别,但薛凝说她有预感,一定会是个女孩。

薛凝做梦都想有个女儿。我也一样。

可惜,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薛凝腹中的胎儿究竟是男是女了。即使我剖开她的小腹,取出胎儿,也无法知道。

我又听到了血管爆裂的声音,这一次,是从薛凝的腹部传来的。我朝她的腹部望去,我看到她的腹部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游动着,就像皮下游弋着一条蛇。

“啪!”我听到了一声脆响。接着,我的脸上忽然一凉。用手抹了抹脸,手上全是乌黑的鲜血,是薛凝的鲜血。

薛凝的腹部忽然裂开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口,这道裂口还在缓慢地拉长,盈出一汪乌黑的液体。她血肉模糊的子宫出现在我的眼前,凝结成一团的胎儿,分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躯干。

血腥味与鱼腥味混在了一起,气味令我想要呕吐。

而那血肉模糊的胎儿却有节奏地蠕动着,蠕动着,蠕动着。

又是“啪”的一声,一条奇形怪状有着三角形脑袋的褐色虫子从胎盘里爬了出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地扭动着细长的身体。

我又叹了口气,然后蹲下身,打开了一个放在水泥台边的塑料化妆箱,从箱子里取出了两支细长的筷子。我站起身,捏着两支筷子,夹起了那条在薛凝尸体上扭动着身体的怪异虫子,然后放进了一只玻璃杯里。

当虫子离开薛凝的尸体后,只是一瞬间,薛凝的肌肉与内脏蓦地变成了一堆血水。冰冷的水泥台上,只剩下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和一顶浸润着血水的肮脏假发。

我最后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是的,薛凝,你死得太早了一点儿。要是没有这场车祸,最多再过一个月,你也会死的。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你不该怀上这个女儿。”

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不过,我并没有告诉薛凝。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一直都对自己说,和薛凝结婚,只是生理上的需求罢了,我并不是真正爱她,所以我才会毫无愧疚地去红灯小发廊寻欢作乐。但我知道薛凝是个单纯的女孩,也不忍心伤害她。所以当薛武要挟要把我去小发廊的事告诉薛凝的时候,我答应了他讹诈的要求。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半年前的一天,就在我刚吃完了一顿红烧鱼后,薛凝竟会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明白,薛凝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让我戴上了绿帽子。

看着满桌的鱼骨头,我忽然想,这三年里,我几乎每天都吃薛凝做的鱼。我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呢?我不想再嗅到鱼腥味,这味道会让我发疯的。而想不再嗅到鱼腥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薛凝从我身边消失。

这个想法在我心里已经萌生了很久,但薛凝让我戴上绿帽子,才让我决定让这个想法变成现实。

于是我请假回了一趟老家。我的老家在西南某省的深山里,我是在一个山寨里长大的,那里有好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神秘巫医。我用一块从某个死人的随葬品里顺手牵羊弄来的天王表,从一个巫医那里买来了一条蛊虫。

就是那条奇形怪状有着三角形脑袋的细长虫子。

巫医说,只要蛊虫钻进人的体内,就会吃掉腹中的所有器官,但人却不会死,而且肚子还会不断地变大变胀,就像怀孕一样。半年之后,吃了蛊虫的人,就会因为腹部爆裂而死亡。

我回到家里后,就把蛊虫塞进了一条烧好的鲤鱼肚子里。那天,我说自己胃痛,没有吃晚餐。而薛凝把那条鲤鱼全吃进了腹中。

巫医告诉我,蛊虫有两个特性,其中之一就是,如果服下蛊虫的人在这半年内突然死亡,尸体就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化为一摊血水,只剩一具白森森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