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时之间,两个竞争者愣在那里。起初两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反应,接着才各自采取了行动。芳雷动了下肩膀,仿佛参与的不再是一场辩论,勉强地点头、挥手甚至僵硬地笑了笑。墨瑞的声音充满权威感。至于申诉人,他在略为迟疑之后,没有任何动作,只友善地轻声招呼。

“晚安,墨瑞,”他说。布莱恩·沛基非常了解学生对久违的教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此时他感觉天平的指针似乎朝向芳雷摆荡。

墨瑞环顾着众人。

“最好——呃,谁来介绍一下我吧,”他语调轻快地说。

结果,从淡漠中惊醒的芳雷担任这差事。大伙儿心照不宣,奉墨瑞为“长者”,虽说他远比魏凯来得年轻。他的确有几分长者风范:明快决断,却又不着边际。他在书桌前方背光坐下。接着他庄重地戴上一副猫头鹰似的贝壳边框阅读眼镜,扫视着所有人。

“我怎么也认不出苏登小姐和巴罗先生了呢,”他开口说。“魏凯先生我依稀认得。当初全仰仗他的大方协助,我才终于能够展开这趟期待已久的旅程。”

魏凯显得十分快慰,心想终于该他掌控全局,可以开始切入正题了。

“没错。好啦,墨瑞先生,我的当事人——”

“噢,啧啧啧!”墨瑞不耐地说。“借用老杜德利爵士以前常说的,先让我喘个气,再聊一会儿。”他似乎真想专注地呼吸,只见他深深吞吐了几次,观察着房内,然后看看两位对手。“不过,看来你们真的有了大麻烦。这件事还没见报吧?”

“没,”巴罗说。“你呢,当然也没对谁提过吧?”

墨瑞眉头一皱。

“关于这个我就得认罪了。我的确向一个人提过,但是当你听见他的名字,应当不至于反对才是。就是我的朋友基甸·菲尔博士,和我一样曾经是学校教师,你或许听说过他的侦探事迹。我经过伦敦的时候顺道去拜访了他。我——呃——提起这事其实是为了给你一点警告,”尽管墨瑞一脸仁厚,他那双斜眯的眼睛却炯炯闪着。“菲尔博士也许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你知道布尔布裘旅店除了我之外还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好管闲事的家伙?”

“那个私家侦探?”芳雷问得锐利,申诉人则显得一脸愕然。

“原来你也注意到了?”墨瑞说。“那人是苏格兰场的警探。这是菲尔博士出的主意。菲尔博士认为掩饰官方警探身分的最佳办法就是乔装成私家侦探,”墨瑞的神情看来十分愉悦,但他的眼睛始终紧盯不放。“依照肯特郡警察局长的说法,苏格兰场似乎对去年夏天发生在本地的维多利亚·戴丽小姐的命案很感兴趣。”

有意思。

一脸烦躁的纳塔奈·巴罗这时暧昧地摆了摆手。

“戴丽小姐是被一个流浪汉给杀害的,”巴罗说,“后来那家伙在逃避警方追捕的途中意外身亡。”

“但愿是这样。总之,这是我在伦敦向菲尔博士提到这趟身分辨识小任务的时候知道的。他对这案子很感兴趣,”墨瑞的声调变得尖刺,而且——如果可以这么形容——晦涩。“好了,我说小约翰——”

就连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在急切等待着。申诉人点了点头。男主人也点了头,但沛基似乎瞥见他的额头隐隐闪着汗光。

“我们不能继续进行下去吗?”芳雷问。“像这样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无济于事啊,墨瑞。这么做很不高尚,而且不像你的作风。如果你持有指纹,就拿出来让我们公评吧。”

墨瑞睁大眼睛然后又眯起,被激怒了似的。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我的确保存着指纹。我很想知道,”他的语气一转,恢复了冷静自持,充满嘲讽意味,“你们当中谁认为指纹比对会是最后的关键性测试?”

“我想我有这份自信,”申诉人回答,同时询问似的望着大伙儿。“我这位朋友,派翠克·高尔先生随后才记起来这件事。但是他的印象似乎是,你当时用了玻璃片来采取指纹。”

“的确是这样,”墨瑞说。

“胡扯!”申诉人说。

他的声音丕变。布莱恩·沛基突然发现,申诉人在温和、善于蛊惑的表面下隐藏着猛烈的性格。

“先生,”墨瑞上下打量着他,“我可不是那种——”

接着的场面恍如往事重现;眼看申诉人似乎就要不情愿地退让并且哀求墨瑞原谅。但是他强忍着,脸上表情迅速恢复了平静,一贯的嘲弄再度浮现。

“那么,让我们这么说好了,我有另外一种版本。你当时是用指纹记录本替我采指纹的。你有好几本这种指纹记录本,都是在汤布里奇威尔斯买的。那天你同时替我和我哥哥杜德利采了指纹。”

“这个嘛,”墨瑞同意地说,“的确是事实。我把那本指纹记录本带来了,”他说着伸手往他的短外套口袋里探了一下。

“好戏上场了,”申诉人说。

确实有种迥异的气氛笼罩着围坐书桌的这群人。

“但是,”墨瑞继续说,没事似的,“我最初做的指纹测试,用的是小玻璃片,”他益发地神秘莫测、锐利起来。“好啦,这位先生,作为申诉人和原告,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你确实是约翰·芳雷爵士,你应该记得,有几件事情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当年的你书读得相当浮滥。因此杜德利爵士——你该承认他是个开明的父亲——开了张他允许你读的书单。你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你对那些书的观感,因为有一回杜德利爵士说了句无害的玩笑话来揶揄你,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肯开口说出你的想法。不过,你曾经相当明确地向我表达过。你还记得吗?”

“的确没错,”申诉人说。

“那么,请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书是哪些?令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些?”

“乐意之至,”申诉人抬起眼来回答说。“福尔摩斯全集。爱伦坡的所有作品。《修道院与家庭》、《基度山恩仇记>、《绑架》、《双城记》。还有所有的鬼故事。所有和海盗、谋杀、荒凉古堡有关的故事——”

“够了,”墨瑞含糊地说。“那么你极度厌恶的书呢?”

“简·奥斯汀和乔治·艾略特所写的每一行死气沉沉的诗句。标榜‘学校之荣光’等主题的那些哭哭啼啼的学校故事。所有教人家如何制造或使用机械的‘实用’书籍。所有动物故事。容我补充,直到现在我的喜好大致不变。”

布莱恩·沛基开始对申诉人产生好感。

“我们来谈谈当时住在这里的孩子们,”墨瑞往下说。“例如现在的芳雷夫人,当时是小茉莉·苏登。你自称是约翰·芳雷,那么当时你给她取了什么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