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蓝坡眼光栘向阳台的门。透过扯裂的爬藤,可见阳台上一道矮式围墙。墙面镂空,做成一排小支柱形状的栏杆,引人臆测。这房间本身让人感觉越来越暗,邪气也越来越重。

“我知道,”他点点头,“就像传说那样。我记得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印象好深。是讲一幢老房子里有一把椅子,用螺丝固定在地板上。天花板上则悬了一个铁鎚,任谁坐下去都会被鎚死。不过,你们听喔!现实生活中不会发生那种事的。何况得有人设计得出那种机关才行……”

“可不见得。也许真有个谋杀犯,然而这个“谋杀犯”已死了两百年了。”班杰明爵士眼睛睁的老大,旋又眯起,“真的!我在灵异这方面真是越来越行了——我刚想到:假如小马汀打开了这保险柜,发现一个盒子里头有个指令教他去阳台执行某项步骤呢?可惜事情生变,盒子从他手里飞出去,一路掉进水井中——而灯却朝另一边掉了下去,也就是你们后来发现灯的位置——嗯?”

任何只要是有点说服力的理论,蓝坡通常都会马上跟进。他又想到安东尼手稿中的句子:“我有办法。我彻头彻尾痛恶并诅咒我不幸必须认做亲戚的那些人……想到亲戚就想到,那群老鼠近日繁衍众多。”

可是——不对。即使在一头热的情况下,这个天衣无缝的推论还是有些疑点。

“可是爵士,你听,”他抗议道,“你不是认真的吧?难道安东尼想设计一个死亡陷阱来加害他后代所有的继承人吗?就算他有,也不切实际。他的机关只能逮到一个人。被害人取出盒子,读了那份文件什么的,被推下阳台。好是好,但第二天这秘密就会曝光了,不是吗?”

“正好相反。他们所没发现的关键就在这里。假定指令是这样写的:读完这份资料后放回盒中,锁回保险柜内,然后按指令行事……但这次,”班杰明爵士边说,边激动地开始用他修长的食指一直戳蓝坡胸口,“这次的受害人,不论什么原因取出了盒子和文件——结果一起掉进水井里了。”

“那么对于那些不是这样了结的史塔伯斯们,又要如何解释呢?从一八三七年的老马汀到一九三O年同名的小马汀,中间隔了好几代。提摩西是在女巫角断颈的,可是无从知道……”

警察局长把夹鼻眼镜推紧戴好,态度居然颇为和气。他像个教授在指导一位特别得宠的学生似的。

“亲爱的蓝波,”他说,像课堂上一样,还要清一清喉咙,“你们无疑地太高估这人发明的机关,以为它能抓到他所有的后代子孙?不不不。当然,不见得每次都成功,原因很多。安东尼也许根本是测试机关时死的……当然,如果你高兴,大可采信我所陈述的第一种理论。我必须坦承,我一时疏忽了。我指的是那个想把保险柜里东西偷走的谋杀犯。他在阳台上备妥他的死亡陷阱,假借老安东尼之名,行他现代圈套之实。他等待小马汀打开保险柜,然后——不知用了什么计俩——想尽办法将马汀诱到阳台上,再靠机关把他推下去,灯摔破了。谋杀犯其实用不着动他一根汗毛,却能拿起战利品,一走了之。以上个人提出两种理论,二者皆绕着安东尼过去设计了一个机关这项假设而成立。”

“嘿!”有个人像雷公一样大嗓门地喊道。

至此辩论的正反两方全副精神都放在拍打对方肩膀,或是摆出对峙的架势以强调某个论点。两方皆浑然忘我,不记得旁边人的存在。菲尔博士激烈的惊叹声吓得他们倏地住口。再加上手杖敲地,一连串咚咚声。蓝坡转身看菲尔博士庞大的体型摊在桌旁椅子内。他正对着他们大呼小叫,同时举起另一支拐杖在半空中挥舞个不停。

“你们两个,”博士说,“拥有我所见过逻辑性最强的脑筋。但你们并非设法在解决任何问题呀。你们这样辩论下去,充其量只会编造出一个最吸引人的故事情节罢了,于事无补。”

他的鼻子发出一种像战场上撕杀声一般叫人不敢恭维的杂音,然后又沉住气说:“言归正传,我个人对这类的故事非常着迷。过去四十年来我一直在读《血腥之手》那一类型小说来自娱。因此我熟知传统的各种死亡陷阱:譬如黑暗中会顺着一个斜槽把你拐走的楼梯;四柱华盖会降下来的床;某件藏有毒针的家具:会发射子弹、或用刀行刺的钟;保险柜里安装的枪;天花板上的重物;藉你体温来加热,然后吐出毒气的床,诸如此类,有的可能,有的不可能。坦白说——”非尔博士对此津津乐道,“愈离谱我愈感兴趣。各位,我的脑子是个通俗闹剧式的简单头脑,而我很希望能够相信你的话。你们有没有读过《史维尼·陶德——伦敦舰队街的恶魔理发师》?你们该读一读的。在十九世纪早期很着名,那是惊悚剧的始祖之一:故事是说,有个邪恶的理发师,他的椅子会把你投入地窖,让他闲暇时再割断你的喉咙。不过——”

“且慢!”班杰明爵士不耐地说,“扯得这么远,你只是要证明这个想法太过于牵强吗?”

“哥德式传奇小说尤其如此,”菲尔博士追着阐述,“就充斥着这种——嗄?”他中断谈话,抬眼,“牵强?老天有眼!不是的啦!某些最牵强的死亡陷阱恰好存在于真实世界哩,像尼禄的沉船,或杀了查理士七世的有毒手套。不不不。我不在乎你说的是否太离谱。重点是,即使可能性极微,只要推论有理就有可信度。这是你远不及那些侦探小说的地方。他们下的结论也许很荒谬,可是整个推理过程拿得出高明、扎实、精确的证据。即使离谱,也交代得一清二楚——反过来说,你从何而知保险柜里有个盒子呢?”

“呃,当然,我们无从知道,可是——”

“这就对啦。你才讲完盒子,又心血来潮编织一个“文件”在里面。有了文件,又冒出个 “指令”来。等小史塔伯斯走到阳台上之后,盒子的理论变成一个累赘,你便连人带盒子推下阳台。好极了嘛!这下子,你不单创造了盒子和文件,又让他们消失无踪。案子就结了。套句俗话说,自欺欺人!行不通的啦。”

“好嘛,那,”警察局长执拗地说,“你高兴的话,尽管去检视那阳台吧。我挺确定我可不要看它。”

菲尔博士撑着站起来:“喔,我要检查。你听着,我并不是坚持那儿没有死亡陷阱:也许有,那就算让你给说中了,”他补上几句。盯着正前方,红红的大脸十分专注,“但我要提醒你,我们能完全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史塔伯斯断了头,躺在阳台下方。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