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防弹衣

众人思绪再度陷入死胡同,新的发展将案情导往截然不同的方向;仿佛开启魔术师的箱子,发现里面又有另一个箱子。图书室的空气闷得令人窒息。屋里某个角落的时钟开始报时。

钟敲九响之后,菲尔博士打破沉默:“所以,这一点已经确定了。很好,现在你来跟我们描述一下狄宾这个人,以及昨晚发生的事情。”

“身为你的法律顾问,崔弗斯先生,”蓝道突然打断他们的对话,仿佛下了一种必死的决心;唯一不符的是,这个男人满头大汗,“身为你的法律顾问,我坚持在你决定采取任何不智的行动前,先和我私下商量……”

史宾利盯着他:“你这个该死的骗子!”他别有含意地说,怀着敌意激动地倾身向前,“坑人的家伙,你再说啊;我愿意……我愿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他说,“简而言之,尼克·狄宾不再用他的真名赛提莫思——是全英国最狡猾的诡计。老天,我会真的认为他是个聪明人。和大多数的英国人一样,他抱着碰碰运气的念头到美国,一待就待了八九年。等到他混不下去时,决定最好的方式就是教那些人在社交宴会用新把戏行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杰特·梅菲搭上线的。梅菲原本是个一文不名的家伙。他是那种在美国随处可见、到非法营业酒吧闲荡替人拉选票的人,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哄到几名壮汉替某人干些龌龊下流的勾当,仅此而已。我告诉你们,正如上帝创造苹果,是狄宾将梅菲造就成—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狄宾初期来到纽约时,以演讲维生。直到他找到这个人作为他从事不法勾当的掩护。有一年……”史宾利表示,“你们别弄错了,我并不是说他走私烟酒。这其中大有差异。我是指他收保护费、拉选票、诈欺和勒索——他对所有的勾当赋予新意,而这些诈骗的伎俩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他并非蛮干:他不用枪,因为派不上用场,也从未发生过帮派间的流血冲突事件。为什么要引人注目呢?”他说,“不如让那些人自己内哄。他曾设计一桩仙人跳事件勒索某人,二十二个女人为他在旅馆布线。美国地方助理检察官对这件案子穷追不舍。尼克·狄宾应付自如,栽赃给别人,让检方认为是对方的妻子下的毒;结果把那名妻子送上电椅。”

史宾利靠入椅中,露出一抹邪恶的赞赏。

“你们明白了吧?他亲手策划所有的小骗局,大人物根本无须伤神。他从不用对他们使强硬手段,他们也不去惹他。至于他是如何找上我的,则跟敲诈事件有关。我没有加入他的集团。怎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他让我惹上五年的牢狱之灾。”史宾利被烟呛到,咳了几声。他用手揉眼睛,眼睛水汪汪的。双鬓鬓角、细长胡髭和方阔大脸配上鼻孔,所有令人讨厌的特徵都集于一身;他恶意渐增,在棕色沙发里不停扭动身子。

“好吧!”他粗哑地说,又调整一下声音,他想起要回复文质彬彬的举止,“我现在已经忘了。我脑子里想的是——一个正经八百的老学究是件很怪异的事……他的外表和言谈举止都像个大学教授,唯有喝醉酒的时候例外。我和他面谈过一次,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对他十分好奇。他住在东六十街公寓里,满屋子都是书,我看到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瓶裸麦威士忌及一副塔罗牌……”史宾利又咳了起来。

“暂停一下,”菲尔博士平静地说,呆滞的眼睛此时突然睁大,“洗手间就在房间里。你要不要去个一两分钟?”

史宾利起身。在菲尔博士的示意下,还没摸着头绪的莫区巡官忙跟过去守在门外。他离开后,房里顿时一片凝重。菲尔目光巡视所有的人。他拿起铅笔,抵在手臂上,比了一个压活塞的动作。

“让他去吧,”他板着脸孔,“他很快就回来了。”

史宾利一人唱独脚戏的期间,主教的头一直撑在手上坐着。他挺起身子说:“他说的那些勾当太恶心了。我从来没有想过——”

“不,”菲尔博士说,“当你越来越接近目标时,总是会令人感到不快,不是吗?远不同于那些保存以及标示好放在玻璃柜里的犯罪事件,也不同于你拿手帕掩鼻参观那些陈列的爬虫标本吧?我早就知道了。我从很早以前就发现自己的无知,我应该警告你们,你们永远都看不见犯罪的核心,除非你们能够诚心诚意地复诵,‘这都是神的恩典。’”

德瑟司·蓝道再度从椅子上—跃而起,这次轻松多了:“够了!”他坚决地说,“我怕我必须坚持,为了我当事人的权益,我们这次不准备说太多。如果你们愿意让我跟他独处、私下谈谈,我有权……”

“安静坐着。”菲尔博士低声说,仅稍用笔作势,蓝道遵从地坐下。

史宾利返回时态度温文有礼。肩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一下。他注视众人露齿而笑,表示歉意,以一种舞台的优雅欠身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刚才说到——我第一次见到可怜的老狄宾。他说,‘他们跟我说你受过教育。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请坐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认识他,换句话说,我跟他很熟。所以,我才能够进入他的组织……”

“等等!”菲尔博士说,“我记得你没多久前说,你拒绝——”

对方嘻皮笑脸:“喔,我只是表面上不感兴趣。听着!我认为论聪明,我并不亚于他;我们都受过良好教育,老天,看你们都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又点根烟,手关节恶意一甩,“随便你们怎么想。他发现我的长处,要我到豪宅去。这段时间里,我是他的练习对手,我可以用那副塔罗牌看他的运气,预测出什么书会大卖。直到我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比他强,就期待他离我远一点。他总爱称我为御用占星家,有一次,他发酒疯,居然还想拿枪杀我。除了喝酒,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是什么?”

“女人。他在她们身上撒大把银子。要不是这样……”史宾利似乎被丑陋的记忆所拨动,“他沉溺在温柔乡里无法自拔。她们也为他倾倒。我有一次告诉他,那时我多喝了两杯,‘我比你还棒,尼克。不是盖的。可是她们好像都不爱我。她们爱的是你的钱。’然而,不知怎么的……”史宾利戳着自己的鬓角,“我恨透这个自以为是的老贼,但女人却都爱他。她们不承认爱他,假装在公众场合取笑他。但是他——他不知是对她们施催眠术还是什么。为什么我就没有他这种运气?”他自问,久久不语,“为什么她们没有人要跟我?他曾经跟一位尽管住第九大道,但行止如出身公园大道的上流社会名媛在一起——他粘着她——她也粘他;直到他把她甩了……”史宾利停下来,脑子似乎寻思着其他念头,他看着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