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约翰·瑟德的推论

这就是为什么,短短几分钟之后,他跟在这名体态轻盈、双眸明亮、一身网球装、甜美的女英豪身边——他神色匆忙,生怕听到站在门廊的父亲叫他,要他回去尽他的义务、当领航的灯塔。如果他记得没错,她最后一个令他砰然心动的举动就是把他拉近,用一种强而有力、让人无法抗拒、意乱情迷的热情说,“他一定快要饿昏了——”她太善解人意了。这句话就如英国女诗人布朗宁的诗句。不仅是出自她悲天悯人的女性特质,他也第一次意识到,看到女孩的第一眼,让他想伸手去端杯鸡尾酒,有些女人就是有这种魅力;任何时代倾国倾城的美女无一不具有这种迷人的魅力。缺少这种魅力,恋情就不够浪漫。当年,但丁遇见碧翠斯时,傻愣在那里,叫不出她的名字。碧翠斯对他微微一笑、低声细语。“我想来口吉安地酒!”可怜的家伙若真这么做了,一定会想办法要到她的地址电话,而不是返家以后,做一首诗喟叹此情。夕阳余晖照射在林问,他觉得自己的异想越来越合理;当他低头看见淡褐色的眸子看着他,就再也按耐不住。

他不禁脱口而出:“昔日有诗人但丁,嗜饮吉安第酒——他写人间地狱,及一位佛罗伦斯美女令他保守姨妈痛心疾首。”他开心地说,“哈!”搓着双手就像要准备接获上帝赐给他的礼物。

“喂!”派翠西亚说,眼睛瞪得大大的,“主教的儿子开口果然不同凡响!你父亲跟我提过很多有关于你的事。他说你是个有为的年轻人。”

“别信他的话!”他说,感觉刺到痛处,“你听我说!我不想让你误解——”

“喔,我当然不信他的话。”她面不改色,“是什么让你忽然想起这首打油诗来了?”

“老实告诉你,我脑子里想到的是你。就这样,这是一种灵感——这是一种如你沉浸在第一眼看到汀特修道院心中涌现的感动,于是你想马上赶回家,唤醒你的妻子,写下这首诗。”

她眼睛瞪得更大:“你这个人真坏!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看到我让你想起这首打油诗?你这么做太过份了。”

“哦?怎么会?”

“因为——”她吊高眉毛思索,“也许我们想的不是同一首诗……你为什么要唤醒你的妻子?”

“什么妻子?”修葛摸不着头绪。

她泱泱不乐,紧抿着粉色红唇。抬眼看他,态度坚定:“所以说,你已经结婚了,是吧?”她难过地说,“我很高兴知道这个事实。现在流行秘密结婚。我敢说你一定没有告诉你父亲,是吧?和某个作风大胆开放的美国女子,我猜她们——让男人——那个!”

在大西洋两岸情场闯荡多年,杜诺范深谙,英国女孩最令人感兴趣的特质之一,就是她们会开始用前后矛盾的话语来吊你的胃口。他决定矢口否认在国外一切的恋情。这个声明唤醒他身为男性的骄傲。

“我还未婚,”他一本正经,“不过,我认识彼岸许多讨人喜欢的女孩,她们的确喜欢那个。”

她体贴地说:“你不需要用你那些恶心的风流韵事来讨好我。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相信你就跟那些纨绔子弟没两样,视女人为玩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你说得没错。”

“哼!”她说,头一甩,“我从来没看过都这么大年纪、思想还如此愚蠢守旧的人……你在想什么?”她狐疑地问。

“嗯,”杜诺范神秘兮兮地说,“你在骗人。你故意拐弯抹角转移话题。我本来是要说,仅仅因为看见你,我灵机一动,便想起这首打油诗。就像济慈或其他诗人一样,不假思索即能出口成章。完全没有道理可言。你若是医生,你的病人会在你触量他们脉搏的刹那,从最强劲的麻醉中惊醒。你若是律师,法官判决与你不同时,你可能马上拿墨水瓶扔他,还有……嗨!我还想到……”

派翠西亚被他的话逗得乐不可支:“继续说啊。”她故意怂恿他。

他们从幽暗的树林走向一片草坡,黄昏沉寂而异常平静地降临。在历轻喧闹的城市生活之后,这种宁静令他不自在;他目光环视被白杨树剪影环绕的庄园,忆及菲尔博士所说的杀人凶手。他记起,他们离知道凶手是谁的真相还有段距离。狄宾故意装神弄鬼掩人耳目。其他人则采用最省事的方式,听取流言蜚语,而他并不因此感到气馁。在修葛脑中久积的疑惑,再度钻出了表面。

“丢墨水瓶……”他重复道。“我忽然想到你们家的捣蛋鬼,他对教区牧师搞鬼……”

“喔,你说那件事啊?”她取笑他,“我家被弄得鸡犬不宁呢。你当时应该在场的。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你父亲精神失常,真的——也许除了我爹地——当时主教要我们小心那个美国人——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但却没有人相信他。”

“史宾利”

“对。直到我们今天早晨听说这个不幸的消息,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心神不宁用鞋尖戳着草坪,“这提醒了我,”她似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我们其实都不想回庄园去,对吧?我们何不溜去找亨利·摩根,也许还有鸡尾酒可喝?”

共鸣的力量教俩人脸上浮现相同的答案。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们即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派翠西亚发出一串愉悦的笑声。她说,抄近路;围墙边的侧门,离接待所那片灌木林不远,从那里可以通往他们的目的地:宿醉之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却百般挣扎决定继续这个话题,“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叫史宾利的人要杀狄宾。不过,他的目的达到了:史宾利是意大利裔,很可能是黑手党的一份子,他们做尽一切伤天书理的事——不是吗?你知道。你对犯罪这种事很了解,不是吗?”

“呃!”修葛老实应着,他开始有点后悔。他想对派翠西亚解释一切,碍于某些原因,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

“一切伤天害理的事,”她显然满意自己的说法,“不管怎么样,我承认自己是伪君子,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是——我们都在假装我们会想念狄宾先生。我是说,我对他的死深感遗憾。不过,很高兴他们逮到那个杀他的凶手……有好几次,我都希望他搬走:永远不要回来。”她犹豫了一下,“要不是为了贝蒂——我们见过她几次——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跟爹地和柏克先生示威说,‘看吧,早该把这家伙给撵出去的!’”

他们绕过围墙旁边,她突然情绪激动地拍墙。修葛更为不解。他说,“这就是案情最怪的部分,就我的观察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