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看得到我现在指的地方吗,瑟彤小姐?”

“嗯?”

“从这里走过去不算太远,是‘红脸国王’英格兰国王威廉二世,狩猎时被箭杀之处。现在那里有个铁铸的怪异标志。你读过柯南·道尔的《白色访客》吗?”

她迅速地点头。

“今夜月亮很晚才会升起,”迈尔斯说,“但很快地,你、我,当然少不了玛丽安,可以、起趁着满月在新林区散步。”

“真的太美了。”

她仍然微微前倾,双手手掌贴在窗台上;她点着头,对迈尔斯的话却充耳未闻。迈尔斯站得靠她更近一点。低头可以看见她肩膀柔美的线条、颈部白皙的肌肤。一头浓密红发在油灯下闪闪发亮。她身下的香水味清淡而独特。迈尔斯意识到自己被她的外貌扰得心神不宁。

或许是她也注意到了,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他,循着原路踱回放灯的那摞书旁边。迈尔斯也迅速转身,凝视着窗外。

他从窗玻璃上看见她的映影。她拿起一张旧报纸,抖落上面的灰尘后摊开,放在一摞书上。她在那盏油灯旁边坐了下来。

“小心!”他头也不回地说,“你会让自己一身脏!”

“我无所谓的,”她仍低垂着双眼。“这里是个令人愉快的好地方,汉蒙德先生。我猜想这里的空气很好,是吗?”

“非常好。你今天晚上将会睡得很熟。”

“难道你会失眠?”

“没错,有的时候。”

“你妹妹说你身体不太好。”

“现在没事了。”

“因为战争的缘故?”

“是的。在装甲部队里中了毒。那可是个不太寻常的惨痛经验,而且还不是英勇挂彩。”

“哈利·布鲁克在1940年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中阵亡,”费伊说,语气依旧保持镇定。“他投效法国军队,担任与英国之间的联络官——他会说双语,你知道的——然后在敦刻尔克大撤退时被杀了。”

晴天霹雳后的寂静里,迈尔斯只听见自己的耳鸣,而费伊·瑟彤声调仍维持不变,他动也不动地注视窗口玻璃上她的映影。她继续说:“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对吧?”

迈尔斯把灯搁在窗台上,因为他的手在抖,觉得胸口有压迫感。他转身面向她。

“是谁告诉你的……”

“你妹妹提醒过我了,她说你情绪不稳定又容易胡思乱想。”

〔好个玛丽安!)

“我想你一定是个心肠非常好的人,汉蒙德先生,居然还肯雇用我——而我确实生活困顿,需要这份工作——甚至对我的过往只字不提。他们差一点送我上断头台,你也知道,他们认定我是谋杀哈利父亲的凶手。可是,你不认为你该听听我本人的说法?”

沉默半晌。

一阵凉风缓缓吹进窗内,舒爽宜人,和旧书的霉味相混。迈尔斯眼角瞄到天花板上的黑色蜘蛛网也随风晃动。他清了清喉咙。

“那些都不关我的事,瑟彤小姐。我不想碰触你的伤心事。”

“不会的,我已经不会再伤心了。”

“但你不觉得……?”

“不,不要现在,”她语气怪异。她的眼白映着油灯火光闪闪发亮,眼睛看向旁边,一手抚在胸前,灰色的丝质洋装把她的手臂衬托得更白哲。她的手紧紧压在胸口:“牺牲自我!”

“嗯?”

她喃喃地说:“如果有机会牺牲自我的话,我们也不会这么做。”她久久不语。焦距稍宽的一对蓝眼睛低垂,不带一丝情绪。“原谅我,汉蒙德先生。真的不用在意,但我想知道,告诉你这件事的是谁。”

“芮高德教授。”

“哦,芮高德教授,”她点点头。“我听说他在德军占领期间逃离法国,在英国的大学里找到一份教职。我只想弄清楚这一点,因为你妹妹不是很肯定。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认为你的消息来自卡廖斯特罗伯爵。”

他俩不约而同笑了出来。迈尔斯窃喜于终于找到可以发笑的借口,纾解积压在他胸腔已久的呼喊,笑声在书墙间回荡,不知为何令人有点毛骨惊然。

“我——布鲁克先生不是我杀的,”费伊说。“你相信吗?”

“是的,我相信。”

“谢谢你,汉蒙德先生。我……”

(迈尔斯心想,天晓得,我有多迫不及待想听你的故事!快说!快说!快点说!)

“我到法国去,”她低声说道,“布鲁克先生聘我做他的私人秘书。我并没有你们所谓的工作经验。”她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她停顿下来,迈尔斯一语不发地点点头。

“那真是一段再愉快也不过的时光。布鲁克一家人都相当和蔼可亲,我……我想,你大概也听说了我和哈利·布鲁克相恋的事。我打从一开始就真心爱上他,汉蒙德先生。”

迈尔斯的问题——一个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但是哈利第一次向你求婚的时候,你不是拒绝了吗?”

“我有吗?是谁告诉你的?”

芮高德教授。“

“喔,我知道了。”(她眼里为何闪过一抹奇怪、神秘、自我嘲弄的眼神?或者只是他的想象?)“不管怎么样,汉蒙德先生,哈利和我互许终身。我认为当时真的是幸福快乐。我一直就是个向往家庭生活的人。我们对未来做了许多美好的规划,直到有人开始散布关于我的谣言。”

迈尔斯开始觉得喉咙干涩。

“什么样的谣言?”

“喔,关于我淫乱的谣言,”她苍白粉嫩的肌肤渐渐涨红,眼睑仍旧低垂。她笑说:“有些传言真的荒谬到难以置信。当然,这些话从来没有传进我耳里。倒是布鲁克先生应该已经听了好几个星期,尽管他一个字也没提。我猜一开始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些匿名信。”

“匿名信?”迈尔斯叫道。

“没错。”

“芮高德教授并没有提到这个!”

“当然,也许没有吧,这只是我的揣测。布鲁克先生不论是在书房交代事情、用餐,还是傍晚休息,气氛都很紧张;就连布鲁克太太都觉得事有蹊跷。然后可怕的日子来临,那是8月12日,布鲁克先生过世了。”。

迈尔斯退后,坐上突出的宽广窗台,目光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她。

油灯微弱的火焰仍明亮地燃烧,影子不再晃动。然而在迈尔斯的想象中,这间长形图书馆已不存在。他似乎再度置身于夏尔特尔外的厄尔河边,背景是人称“忧景园”的豪宅,石塔朦胧地浮现在河面上。往事重现。

“那天天气非常炎热!”她如梦呓般地说。肩膀动了动,“空气潮湿,风雨欲来,真的热极了!用完一早餐后,布鲁克先生私下问我说,下午4点可不可以到亨利四世之塔上跟他碰面。当然。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事前先去夏尔特尔的里昂信用银行领了那出了名的两千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