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我记得当时注意到——模模糊糊地——火炉用具里有两把火钳,一只是铜制把手,从玛歌卧房的火炉拿来的。可是日记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全成了灰,一页一页地被烧毁了,堆在其他灰烬上头。

“她还在顾全颜面,你知道。她不希望别人晓得。我四处看了房间,镶金线的白缎,深红地毯还有猩红窗帘,也看到那张躺椅。你知道,索林就是在那张椅子上勒她脖子的。

“我抓狂了。我猛地跑出起居间,穿过玛歌死后躺着的玫瑰红卧室,又进了浴室。我觉得我非得,非得,非得确定毒药瓶不在药品柜里头。我开始重新翻看瓶子。可是这回我的手在抖。有个瓶子倒下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哐啷啷掉进洗脸盆,噪音传遍整间屋子。

“我抬头一看。是索林,站在通往他卧室的门口,左手抓住门框,看着我。

“浴室有扇位在高处的外推式彩色玻璃窗,因为和窗框形状不合所以从没上锁。我记得当时觉得有股好冰冷的空气袭上我颈背。

“索林说,声音拔高:‘老天,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我说:‘是你干的。’他只是瞅着我,离开门口往前踏一步,然后我便开口:‘你那样对她等于杀了她,毒药简直就像你亲手递给她一样。我会跟你讨回这笔债的,索林·马许。’

“突然他左手往后一甩,砰地撞上挂在洗脸盆旁边那面墙的刮胡刀带。

“我就说:‘打啊。拿刮胡刀带打我啊,像你对付玛歌一样。不过我不会和玛歌一样逆来顺受。这点你最好搞清楚。’

“他一时没答腔,只是喘着气。然后——让我觉得好恶心——他微笑起来。他长了一堆胡碴的脸孔笑起来,温和、友善、烈士般的笑容。你可以想像奶油在他嘴里都不会融化(译注:比喻人很冷静),而且他就要直接飞上天堂和圣洁的天使做伴去了。

“他说:‘希莉雅,你情绪不稳。换衣服去吧。’然后他就回他卧室,把门关上。”

希莉雅再次停顿。这席话,包括她跟索林的谈话,她都是用同样冷静,没有感情的语调讲述出来的。收尾时,她一脚踢向沙土,语调近乎轻松。

“玛歌给葬在凯斯华教堂墓园的新家族墓室里头。你还记得吧,唐,妈妈咪老说她想葬在新墓室,因为旧的那个太挤了?”

“嗯。我记得。”

“妈妈咪的愿望一直没实现,”希莉雅说,“新墓一直到她死后才盖好。不过,玛歌葬礼前约莫一天——因为,听好了,索林说这一来新墓室可以增添几分圣洁肃穆,以及——我想他还说了‘气派’两个字——几具古早前的德沃何家人的棺木给抬到新墓室安葬。玛歌连死后都没法跟妈妈咪或者我们的父母在一起。噢,不!她是跟……”

这时希莉雅的声音变了,变得气愤填膺。她跳起身,退到沙坑外站着,呼吸重浊急促。

“雪普顿医生,”她央请道,“当时是你照看玛歌的。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是啊,医生,”何顿沉着脸同意道,“我也正要问你同样的问题呢。”

雪普顿医生咕哝一声晃一下,站了起来。何顿也是。雪普顿医生反射动作般调整了他的夹鼻眼镜。他转身面对希莉雅时,宽阔的脸——茸茸白发环住他光秃的脑袋——看来十分慈祥。

“怎么样,亲爱的?”他愉悦地问。

“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好些了吗?”医生问道。

希莉雅瞪看他。“对。当——当然我觉得好些了!可是……”

“那就好!”雪普顿医生点点头。“这就是罗马天主教告解制度的智慧所在。不过,当然,”他宽阔的脸因为半幽默的道歉而生出些皱纹,“如今我们是加了些点缀,取个科学名称。喏,希莉雅,我以你家多年老友的身份,想请你帮个小忙。你肯吗?”

“成!当然!如果我帮得上的话。”

“那好!”雪普顿医生说。他沉吟起来。“明天,据我了解,你要到凯斯华待几天。我——呃——知道马许先生打算巡看壕屋并卖掉它。”

何顿看到希莉雅吓一跳,虽然这对她显然不是新闻。不过雪普顿医生满脑子在想别的事。

“哎!”医生说,宽容地挥了挥手。“没关系啦!到乡下住几天,呼吸乡下的新鲜空气,当做度假吧;我自己也受不了伦敦呐。我要你帮个小忙,希莉雅,等你回城以后。”

她的声音拉高。“什么忙?”

雪普顿医生小心翼翼地摸向他西装背心左上方的口袋,然后摸向右上方口袋,最后才拿出一张名片。他仔细检查起来,中气十足而愉快地松口气,这才交给希莉雅。

“回城以后,亲爱的,我要你去拜访地址印在卡片上的男人。听好了!他可是百分之百合格的医生,德高望重,也是心理分析师。我要你告诉他……”

唐·何顿一听,觉得像是脸上挨了一拳。希莉雅的感觉想必更糟。

“就是那个心理医生,”希莉雅说,“你来伦敦找他谈了我的事。我——我讲的话你还是半个字都不信!”

“哎,好了!”雪普顿医生沉吟道,撅起嘴唇。“正如某位名人在某个场合所说,何谓真相?这事儿……”

“医生,”何顿说,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因愤怒而颤抖,“希望你能好心地回答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我们才听了个直截了当、很有说服力的事实陈述。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雪普顿医生想了想。

“我以反问的方式,”他提议道,“来回答可好?”他鼓起如簧之舌对希莉雅说。“假设(注意,只是为了讨论方便!)马许太太是自杀好了。假设马许太太是因为被先生虐待才寻死的。”

“然后呢?”希莉雅问,眼睛在长长的睫毛底下发亮。

“你这样大肆喧哗闹出丑闻甚至(老天保佑!)要求开棺验尸,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或是你希望得到什么好处呢?法律对马许先生无可奈何。这点你一定要搞清楚,亲爱的。照法律来看,你动不了他。”

“没错,”希莉雅平静答道,“不过我可以毁了他。我可以戳破他那层厚皮。我可以毁了他。我说到做到。”

雪普顿先生微微吃了一惊。“好女孩儿!得了,别这样!”

“有什么不对吗?”

“好女孩儿!这纯粹只是想报复,你说对吧?认识你这么多年,亲爱的,从没见你起过报复心呐。这会儿你可不想开先例,对吧?”

“问题不在于,”何顿切入,“起不起报复心或之类的。问题是在于伸张正义!”

“喔,对。毋庸置疑。说来你觉得马许太太是自杀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