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我是说,”她补充道,“不要在这儿!不要现在!我要好好想着你。我要慢慢适应你。”

“我爱你,希莉雅。一直以来都是。”

“我们是恋人吗?”

唐·何顿觉得轻飘飘的好幸福。

“亲爱的希莉雅,”他像宣念神谕一样开口,“丝毫不容怀疑。你刚才有听到那车的司机轰隆开过时,说了什么吗?”

她看来困惑。“他——在咒我们。”

“对。说得更精确点,他是说‘天打雷劈找死哟’。这话虽然用字不雅,倒是包含了好深刻的哲学真理。我们是不是该查查从古到今那些生死相许的有名恋人的故事……戴夫尼和克萝伊,西罗和梨安黛,庇拉姆思和希丝琵,还有凡俗些的例子像是维多利亚女王和爱柏特王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很多关于两人站在车流中紧紧搂着的例子?”

“你像这样子讲话的时候我好爱你,”希莉雅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真的算是罗曼蒂克,不过听了叫人开心。这段时间你都在哪儿,唐?想到就觉得可怕。你都在哪儿?”

他想办法解释,提到其中一些,只是有点语无伦次。

“你——你逮到史多本?那个说自己永远不会被活捉的德国人?”

“他非被活捉不可。这个月他就要上绞架了。”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她在打颤。)

“呃,花了些时间才找着他。然后就是鸡飞狗跳。”

“拜托,唐。发生了什么事?”

“他假扮成神父。我们在罗马城3哩外的地方发生枪战。我打中他膝盖骨,他痛得满地打滚惨叫。好玩的是……”

“嗯,唐?”她捏他捏得更紧了。

“你还记得婚礼以后我碰到你那次吧——在凯斯华教堂墓园的树下?而且我把事情全搞砸了?哈!有那么一两次,我看到史多本的脸压在神父帽的宽边底下,从墓碑边的鲁格枪上方看着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生命里的几次重要事件好像都发生在教堂墓园。”

一阵停顿,她的心情倏忽起了奇怪的转变。

“你知道吗?”希莉雅呼道,突然抬头四处张望,好像才刚醒悟到,“这会儿我们可是站在街灯底下?搞不好随时都会冒出个警察?我们过街到公园吧,唐。拜托!”

他们匆匆过街。一如希莉雅所说,走了约莫50码处有个侧门。(他们没看到一方硕大的黑影——庞然若假,两人一离去,黑影仿佛就从护卫格罗却斯特区新月小路的那排树木后头浮现出来,尾随他们迤逦而去。没,他们没瞧见。)

公园入夜的香气环绕他们。一条宽大的路径,棕色碎石铺成的,穿过排排矮小的厚叶栗子树延伸到一片茫黑当中,像是格式化花园里的一条走道。一旦走进树影,他们就感觉到月光,清明的月光,光亮如同肥皂泡,眼前一切看来更不真实了。如果他没紧抓着希莉雅的话,穿着白色洋装的她感觉还真像幻影。

希莉雅说话的声音小且困惑。

“唐。我想跟你谈件事。我觉得我又找到了——一部分的自己。”

“怎么说?”

“当初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

“别提了!全都结束了!”

“没有。让我讲完吧,”她停下脚步面对他。“当初以为你死了,我万念俱灰。然后,圣诞节时,玛歌死了。索林跟你讲了吗?”

“嗯。”

他没别的话好说了。一阵微风——是这个炎热夜晚吹起的第一阵微风——在叶间窸窣作响。

“你也知道六神无主的时候,”她的手紧按胸口,“是怎么回事。你会死钉在……执着起感觉上最重要的事。倒也不是说玛歌的事不重要,的确重要,可是当时好像无所谓了。”

她停顿一下。

“所以,”希莉雅继续说,“你会做一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做的事,行为反常。就像我在圣诞节后所做的一样。回头看去,”她浅浅一笑,“觉得那些事满恐怖的。想到当初自己那么卤莽就觉得害怕呢。不过我做得没错!没错!”

他两手放上她肩膀。“亲爱的,你在讲什么啊?”

“听着,唐。其实,我们这会儿可不是随兴散步而已。我们——要跟某个人碰面。”

“噢?谁?”

“雪普顿医生。有个秘密我一直都还没跟家人以外的人讲——除了雪普顿医生。”

“他是玛歌的医生,对吧?”

“对。我知道他今天要到城里来看个朋友,达风郡广场的一个心理医生,谈我的事。不过我没办法请雪普顿医生到家里来。没办法。他们都在监看我。他们觉得我疯了,你晓得。”

除了因为从希莉雅的嘴里听到那个字稍稍吃了一惊——好像她刚才说了什么冒渎之语——他几乎就要笑起她来。

“是嘛,嗯?”他打趣道。

“索林没跟你讲吗?”

“讲了,”何顿答道。激愤之情在他体内沸腾,他狂怒无法自己。回想起索林粘答答的声音——想掠夺他的快乐,摧毁他已经成真的美梦。“对,老天在上!他是讲了。而且每多看索林·罗迪·马许一眼,那个我曾经当成至交好友的人——!”

“唐。你不相信我是……?别!拜托!先别吻我。我希望你了解一件事。”

她声音里深沉的诚挚阻挡了他。

“要是我继续下去,”希莉雅耳语道,“也许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不过这样做是对的。何况,我现在也不能打退堂鼓了。如果只跟某个男子讲过倒也还好——妈妈咪的老友。只不过我真的已经写信给警局了……”

“你写信给警局?写了什么?”

“过来,”希莉雅要求道,“跟我走。”

从右边一排树木的缺口处,他可以看到有个很高的水蜡树丛被铁栏围起。围栏那道大门微启。手一推,大门嘎吱作响,他尾随希莉雅的白色洋装穿过树丛形成的很深的拱廊绕过转角,走进一个开放空间。

那是个儿童游乐场:三面树丛环绕,第四面围了另一道铁栏——那后头透出远处公园冥暗的草地。游乐场不大,月光诡异地覆上秋千的铁杆、小孩玩的圆形旋转木马台、一个看来冷清的跷跷板、一个设在稍稍低于地面的长方形沙坑。地面屡经践踏擦损,不见一根草,在这炎热的晚上散发一股干土的气息。天下再没有哪个无人地带看来会比这里更诡秘更荒凉,真像死去孩童的游乐场。

希莉雅把手臂高举过头,是个情绪激昂的手势。他看不到她的脸。她停在旋转木马台旁边;她一时冲动伸出手推转木马台。旋转时台面或高或低,微微发出嘎吱声响。

“唐,”她说,“玛歌不是脑溢血死的。她是中毒死的。她是自杀。”